第二章 外力 缝了两针(第2/3页)

她大笑起来。不过这笑声里透着几分挑衅,说明她并不觉得她自己或她的处境好笑。戴安娜也跟着笑起来,不过她的笑声更豪爽、张扬,仿佛在说:我是不是很棒?

“可是你并不能总是心想事成。”贝弗莉说。

安德里亚朝迪尔德丽歪过头去。尽管她用手拢着嘴,拜伦还是能够听到她在说:“她是温斯顿的吗?是教职员工?”他肯定贝弗莉也能听到。

大家都不作声了。贝弗莉用牙齿咬着下嘴唇,咬得它失掉血色。她的眼睛里闪着怒火。

“贝弗莉是我的朋友。”拜伦的母亲说。

这句话似乎鼓舞了贝弗莉。让拜伦松了一口气的是,她弯下腰,只是她似乎忘记了那顶帽子,一只脚直接扫过帽檐。那个新来的妈妈偷偷笑出了声。贝弗莉把帽子扣在头上,可是这顶松软的帽子不再松软,而是完全耷拉下来。看到那个新妈妈的笑容,安德里亚也微微一笑,迪尔德丽同样也微微一笑。

贝弗莉用动听的声音说:“嗯,再见了,各位。幸会。”

几乎没人回答。

“能再次见到你可真是太好了。”戴安娜握握她的手说。

贝弗莉正要转身,似乎又突然想起什么。“顺便说一句,”她说,“有个好消息,珍妮的病情好转了。”

女人们注视着她,就像看着一根破碎的管子,仿佛她们需要把它修理一下,但不是亲自去做,而是花钱请人来做。

“是的,珍妮是我女儿。她才刚上学,不是在温斯顿,而是在本地学校。她在一桩事故中受伤了,跟一辆小汽车有关。那个司机当时没有停车,但我们之间没有敌意。他们最终还是回来了。珍妮没有什么地方骨折,那是最重要的。除了皮肤。她缝了一针。其实是两针,缝了两针。仅此而已。”

一种明显尴尬的气氛笼罩着桌子。妈妈们在椅子里动了动,悄悄交换几下眼色,看看手表。拜伦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觉得自己就要吐了。他偷瞥了一眼戴安娜,然后赶紧把目光挪开。她满脸惊诧,脸上一副茫然的表情。贝弗莉何时才会闭嘴?她滔滔不绝地说起来:“她的腿瘸了,不过情况已经好转,每天都在好转。我总是告诉她小心点,可她不听。如果你只有5岁,这当然不同了。换作是我,我会躺着休息,坐在轮椅里,我了解自己。可你们知道孩子,他们就是好动。”她看了一眼手表,说:“到时间了吗?我必须走了。回头见,戴安娜。”那是一块廉价的天美时表,纤维表带已经磨损。她目中无人地穿过餐厅,当一名女侍者端着一个碟子出现时,她们差点撞个满怀。

“真是个人物,”安德里亚终于说道,“你到底是在哪里碰到她的?”

拜伦这才扭头面对母亲。她笔直地坐在那里,就仿佛她身体深处什么地方出现了疼痛,让她害怕动弹一下。

“在迪格比路。”她静静地说道。

他感到难以置信,她居然就这么说了出来。看起来她就要坦白地承认一切了。拜伦开始喃喃自语,但那并不是清晰的词语,更像是用含糊的声音填满这寂静。“哎哟,”他说,两只脚交替跳了起来,“我的牙好疼。哎哟。”

他的母亲抓起手袋,站起身来。“来吧,拜伦。我们出去的时候买单。顺便说一句,”她再次说了半截就打住,然后朝安德里亚的方向扭过头去,“你的沙发,它不是深棕色的。”

“亲爱的,这是一种措辞。这并不是冒犯。”

“这就是冒犯,是非常严重的冒犯。你说话应该更加小心。”

戴安娜一把扯住拜伦的手,拉着他转过身去。她的鞋跟在大理石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拜伦回头瞥了一眼,看见安德里亚的脸上闪过一丝愤愤的神色,其他人则惊讶地张大了嘴。他真希望自己没给贝弗莉端过去一把椅子,希望母亲没说安德里亚的沙发。他忍不住担心,母亲招惹了这些女人中最惹不起的一个。

他们把整个礼品区搜索了一遍,但没找到贝弗莉的踪影。“也许她径直回家了。”他说。母亲仍在四处张望。她顺着通往玩具区的楼梯走去,又到了女卫生间,等确定贝弗莉确实已经离开后,她长长地叹了口气。

“缝了两针。缝了两针,拜伦。”她举起两根手指,仿佛忘记了他会数数,“不是一针,是两针。我们得回去。”

“回咖啡馆去?”听起来不是个好点子。

“回迪格比路。”这想法更糟。

“为什么呀?”他说。

“我们需要看看那可怜的小女孩是否没事,必须马上去。”

他试图劝她,说自己需要上厕所,又说鞋子里有石子儿。他说他们看牙医会迟到,但什么都无法转移她的注意力,她似乎把预约看牙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他们来到迪格比路,带着为沃尔特买的一把锯子和一瓶贝尔威士忌,还有两只为贝弗莉买的蓝色小羊,它们穿着衣服,装在盒子里,有着一系列的乐器,包括木管乐器和弦乐器。这一次母亲把车直接停在了他们的房子外面。一个路过的小伙子问她是否需要洗洗那辆“美洲豹”,然而他既没有水桶,也没有抹布。

可是她大叫着“谢谢你,谢谢你”,仿佛正从万物表面飞过。她顺着花园小径一路跑去,咔嗒,咔嗒,然后直接用手掌拍打着门。

等贝弗莉出现时,拜伦吓坏了。她的脸又红又肿,眼睛像小松饼生坯。她把鼻子夹在手帕里,反复擤。她为自己的这副样子道歉,说这是热伤风。在她揉过鼻子和面颊的地方,一条条黑线如滴水槽般横在她的脸上。

“我不该过去,我不该打招呼。你肯定觉得我是个白痴。”

戴安娜献上那一袋子新买的礼物,说:“珍妮是否在家?我能否去向小姑娘问一声好?伤口缝了几针让我感到非常遗憾,如果我知道——”

贝弗莉打断她的话,接过那只袋子。“你太好了。你没必要这么做。”她说着瞥了一眼袋子里面,继而睁大了眼睛。

等到戴安娜解释说她在里面放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她的电话号码时,就连拜伦也跟贝弗莉一样惊讶了。他都不知道她放了电话号码。她没有告诉他就做了这个决定,他不知道她是何时放的、怎样放的。

“我上次来的时候,你为什么没告诉我?”母亲说,“为什么你没说起缝过两针?”

“我不想让你心烦。你看起来是那么善良,跟其他女人完全不一样。”

“我感觉很糟。”

“你们来过之后,珍妮的腿恶化了。我带她去看了医生。他就在那时候给她缝的伤口。他很友好。缝针的时候,她都没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