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新纪元(第3/6页)
康世泰是从卢雅雨那里最先得到阿里得克到任的日期的。这消息价值连城,除了蓝姨,康世泰没向任何人透露(包括三个儿子)。阿里得克是坐着插有巡盐御史大旗的官船沿运河南下的。康世泰为了迎他,亲自坐大船溯流北上至高邮盂城驿恭候。
康世泰料定了杭浚睿等一批商总都会争先恐后地迎接。为了稳定人心,迷惑大家,康世泰特地安排了一条挂着康府号旗的大船与大家一同停泊在广陵驿码头。
新盐政阿里得克到任不到一个月,杭浚睿就彻底萎下来了。阿大人会同运使衙门,查出了杭浚睿腐蚀拉拢朝廷要员的一条条罪状,对他进行了传训。杭浚睿胆战心惊,夜不成眠,以为户部要把他从《盐业纲册》上永远除名,但最终不知是圣上慈悲为怀,还是已经返京的李贵位高权重暗中庇护,仅蠲免了他二十万盐引份额,业盐资格仍然保留。但就此一击,已经使杭浚睿大势去矣。要知道,盐引是业盐的依据,盐运的唯一通行证,虽一纸文书,却比黄金白银贵过十倍。没有它,你就不具备盐商的资格;手中持有,你才可望翻江倒海发展壮大最终成为鳌头。杭浚睿原来拥有五十万引,在扬州首屈一指。这五十万,他既可以攥在手里自己经营,也可以炒卖出售换成银子。而那批中小散户自身没有盐引,全靠杭浚睿施舍发放,他们充其量只是杭浚睿的一根根小指头、一个个脚丫子,他们在谋求自身发展的同时,更多地在为杭浚睿创造利润。
腊月十六是盐神的生日,扬州众商齐聚盐宗庙祭祀。摆在以前不要说,主祭杭浚睿,可这回方阔达挺身而出推举康世泰。方阔达多年来一直抱着杭浚睿的粗腿,马屁拍到天上去了,这如今见风使舵,来这么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康世泰实在看不下。
康世泰心里有章法,不要说方阔达,即使别人推举,他也不会接受。这当儿杭浚睿才倒下,许多眼睛盯着,要韬光养晦,深藏不露。阿里得克到任那天去他府上喝洗尘酒,康世泰如今想想有些后悔。太张扬了,太招人嫉了。当时的上上策是,那桌酒由卢大人安排在运司衙门,他康世泰只是积极参加,这既不起眼,又能取得同样效果。
康世泰没有理睬方阔达的讨好,主动推举了季商总:“季老先生业盐多年,德高望重,在下以为,由他主祭最为妥当。”
康世泰的提议立刻得到大家赞同。于是,整个祭祀由须发皓然的季商总主持。
活动结束各自回返的路上,方阔达又一次挨到康世泰身边,觍着笑脸要请康世泰吃饭。
“吃饭?”康世泰有些意外,“你方某请我吃饭请到哪去了?”
方阔达碎步紧随,侧着笑脸:“康商总这是批评我了,不过批评得对!我方某要听!真的要听!想来康商总晚上也没什么大事,还请不吝赏光,到敝府小坐,方某很想聆听大教。”
康世泰没想到方阔达脸皮这么厚,回道:“大教不敢当,我这两天病酒,都在家里吃素。”
方阔达仍然不舍:“不喝酒就品品茶嘛,敝府留着两百年的普洱茶。请康商总把光!”
“不敢相扰,谢了。”康世泰转身而去。
当晚,康世泰正由两位清客相陪听戏,门房黄精来报,方阔达送来一桌席,两坛好酒。送席人说,方老爷令家厨做的是素席,酒是六十年的烟花醉,扑鼻香,留待康老爷日后品尝。
康世泰心里冷笑,但又觉得拒之不妥,令翟奎收下,好好备一份回礼打发,切切不可轻薄。
翟奎心领神会,取鲍鱼一桶,獐腿十只,腌鹿两坛,熊蹯象白若干,整整装了一大车。
康府里谁也没想到,亢晓婷与丽芳竟然相处得挺好。
丽芳刚被守信从春香楼用轿子抬进府里那段日子,亢晓婷简直把她当眼中钉,走路恨不得她一个跟头跌死!一夜觉睡得第二天醒不来!可日子长了亢晓婷发现,丽芳倒不占尖取巧,亢晓婷摔脸子给她看,她居然大气不敢出,仍然一口一声叫奶奶,处处顺着、受着、敬着。回去听母亲劝说后再一细想,容就容了她吧,守信这龟孙子天生是个吃腥的货,弄个丽芳也许能让他收收心。再一条,丽芳虽被守信宠着,但一旦守信出门,在这院里从上到下,没一个不听凭她亢晓亭指挥,把她当祖母奶奶供,这也是一种享受,非常过瘾。
亢晓婷与丽芳相处得和谐,很大程度上归功于牌。
亢晓婷平常贪个纸牌,丽芳每天午睡后就过来陪她。丽芳过来还不空手,时不时带些五花八门的小玩意儿:新炒的栗子,时鲜的石榴,刚上市的绒花、发夹,从谢馥春打回来的雪花膏、梳头油。纸牌斗上一些天旧了,边子起毛,还带来一副新的亢晓婷觉得光跟丽芳斗牌不热闹,就把红云、红霞两个丫环喊来上阵。到了牌桌上,主仆界限变得模糊,为了一张牌、几个铜钱,经常鸭吵塘。
这边牌正斗着,前院里响起杂沓的脚步,一阵曼语巧笑传进来。
“咋啦?”亢晓婷蹙眉扭脸问。
丽芳扭过粉颈谛听,声音细碎热闹,好像是女孩子的,吩咐丫环红霞出去看看。
红霞丢下手里牌,掀帘子往外走,与一个人撞个满怀。是专事扫地抹桌做粗活的大巧儿,只见她两眼亮亮地好像刚看过西洋景,兴兴头头望住亢晓亭说:“报告奶奶,二爷办差回来了!”
丽芳一听二爷回来,眼一亮,随即目光垂下,粉脸上微微泛起红晕。
亢晓婷手里牌往桌上一丢:“不早不迟,偏偏这时回来,扫人兴!”转脸叫红云:
“你别坐着了,二爷这一路颠簸,风尘仆仆,速去给他准备衣服,让浴房把水烧好,他要洗澡,关照厨房,晚饭多做几个菜。”
丽芳站起来说:“我去吧,她毛手毛脚,不一定说得清。”
亢晓婷瞥她一眼:“红云有什么办不了?你坐着吧。”
丽芳一颗心早不在屋里了,但经亢晓婷这一说,倒不好走了,一时尴尬在那里,六神无主。但坐了不一会儿,还是硬着头皮说:“二爷大老远回来,我还是过去照看照看吧。”就出了屋。
亢晓婷瞪着她背影咬牙切齿:“小骚货,我晓得她裆里发痒了!”
红云掀帘子进来,一脸兴奋,声音高八度:“不得了,奶奶,二爷买回八个小美人,个个袅袅婷婷,如花似玉,快去开开眼呀!”
亢晓婷脸一板:“看你们这副没见识的样子,不就买回几个戏子嘛,又不是七仙女下凡,值得这么一惊一乍的?八抬大轿抬我也不会去!”
红云连忙转舵:“奶奶批评得对,都怪奴婢小人小量,眼睛眶子浅,吵了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