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妇怨(第4/5页)
“平常梳什么发式你别管,就我这脸蛋,这头形,你给我挑一个适合的。”
“时下流行的有蝴蝶式、望月式、罗汉鬏、双飞燕、貂覆额、到枕松,还有什么牡丹头、海棠头、二龙戏珠头、双凤穿花头”
“好了好了,你不必说那么多,我听不懂,也记不住,我的要求都对你说了,你看着办嘛。”
徐师傅对着翠珠端详了许久,说:“我给奶奶梳个双飞燕吧。”
翠珠不知道双飞燕什么样子,唯恐跟柳依依相同,要徐师傅细说形状。一听完全两回事,这才放心。徐师傅眼观鼻,鼻观心,一双手轻柔娴熟地在她头上忙碌,一会儿梳子,一会儿篦子,一会儿抿子,一会儿镊子,如行云流水。
翠珠在注意自己头上变化的同时,不时盯一眼徐师傅的手。徐师傅的这双手太令人惊讶了:那么白,那么细,真是戏本上唱的“十指尖尖如葱根”,要不是看他脸,绝不会想到属于一个男人。翠珠低头看看自己的手,“扑哧”一笑。自己的手竟不如徐师傅的白皙细巧哎。
徐师傅到底一流手艺,不大一会儿工夫,头就梳好了。一直站在旁边的锦儿忍不住拍手:“好看,好看,这往后我再不敢给奶奶梳头了!”
徐师傅从匣盒里取出一面镜子,照前照后照左照右给翠珠看,翠珠越看越满意,得意地冲自己抛了个媚眼,笑吟吟地要锦儿取赏银。徐师傅不肯收,说府上给的工钱已经很多,实在不能再要了。翠珠说:“桥归桥路归路,这是我的,跟府上无关,但收无妨!”徐师傅谢了又谢,这才收下。
这天午餐,翠珠是最后一个到饭厅的。戏场上的经验告诉她,最后一个出场最为引人注目,翠珠成心要把大家一震。翠珠进门后两眼首先向二爷的位置溜了溜,发现二爷的位置空着,于是想起,二爷到运司衙门去了,饭不回来吃,昨儿在她屋里说过。
亢晓婷见翠珠姗姗来迟,不高兴道:“你了不得呀,让大家等你一个。”
翠珠往下一坐,眼皮都不抬道:“有什么办法呢,二爷要我给他编个香袋子,等着要。”
亢晓婷冷冷道:“也就是个香袋子,什么天大的事,就不能让丫环编吗?”
翠珠等的就是这句话,回道:“哪个不这样想呢,可二爷偏要我编,别人编的不要,我有什么办法呢?”
亢晓婷一脸的不屑:“吃饭吃饭!”
吃饭的过程中,翠珠虽不看大家,但清楚地感觉到个个盯着她头看。翠珠发现,最先注意她的是柳依依,尽管她一声不响只是端着盛着米饭的小花碗。翠珠早已知道,柳依依一向对她特别注意,这种注意虽不声不响,但尖锐,深入,十分细致。可此刻翠珠发现,柳依依的目光仅仅在她头上停留了一瞬,立刻就像小鸟一样飞离了,这一离,就再没飞回来过。
第二个注意到翠珠发式的,是丽芳。丽芳觉得她今儿梳的头太好看了,简直跟柳依依不相上下。这叫什么式呀?丽芳温柔含笑地盯着她,暗暗羡慕,暗暗赞叹。
最后一个发现翠珠变了样儿的是亢晓婷。亢晓婷一向最不待见她,迎头碰面连眼角都不眨她一下。她翠珠算什么东西?一个唱戏的,专会作怪的小妖精,在院里成天蹦跶的什么事?亢晓婷到后来之所以注意起她,是因为发现丽芳吃饭不安心,不住盯着翠珠头看,脸上还带有一种说不来的羡慕。亢晓婷于是放下碗,正式向她瞥了瞥,这一瞥,立刻发现这小妖精今天发型变样了,于是脸往下一拉,对丽芳没好腔调道:
“吃饭就吃饭,东张西望什么!”
丽芳是在午睡起来后来找翠珠的。
“你这发型真好看!”丽芳两眼盯着翠珠头,笑眯眯地赞叹道。
翠珠头一昂:“真的好看?”
“真的,我第一眼看到就觉得好看。”
“它是徐师傅给我梳的!”
“徐师傅?他可是全扬州城赫赫有名的大师傅呀!”
“他的手艺比我们家的梳头师高多了!”
“你请的?”
“我哪有那么多闲钱,二爷请的!”
丽芳羡慕道:“二爷对你真好。”
翠珠一向不大看得起丽芳,但今儿心情好,说:“你想梳,明儿到我房里来,我让徐师傅也给你梳。”
丽芳摇头:“不,这怎么可以,二爷专门给你请的,晓得了会骂我。”
“有我,我跟他说。”
丽芳望着翠珠:“谢妹妹关心,我想还是罢了吧,万一惹出什么闲话,多不好呀。”
翠珠心里不屑道,真是个胆小鬼,不要拉倒。
翠珠万想不到,二爷自那天跟她癫狂后,竟一连二十多天不再进她的房间。
二爷早饭有时还跟大家一起吃,翠珠想找个机会问问他,看看到底怎回事。这天早饭桌上,翠珠见二爷过来,因为亢晓婷、丽芳、柳依依都在,一时又不好贸然发问,只能牢牢地盯住他,目光如锥,一下一下挖他!二爷早感觉到了,可就是不理她,一如平常嘻嘻哈哈说笑,完了,屁股一抬,走人。翠珠这一下动气了!他这不是存心冷落人吗?可气归气,由不得不想他,每时每刻地想。翠珠就是喜欢二爷,就是爱二爷,为二爷疯,为二爷狂,甚至愿意为二爷死!翠珠寝食不安,忍不住让锦儿打听二爷行踪。锦儿回来说,二爷把蒋士铨请到秋声馆编戏,这些日正赶上排练,二爷整个泡在那边,经常还粉墨登场,亲自督阵,跟大家一道唱念做打。翠珠心里的气一点没减,一定要当面锣对面鼓地问他,为什么说话不算数?为什么哄我骗我?
正是午睡时间,可翠珠没法睡,爬起来出门。锦儿见她头发乱乱的,连忙叫她,要给她梳梳,翠珠没理。
翠珠急脚急步走到院里,碰到丽芳抱着儿子在院里看花,白胖胖的脸在儿子小脸上挨挨擦擦,见翠珠走来,老远带笑打招呼,并对怀里儿子说:“继贵呀,快叫姨娘,叫。”
翠珠想,作怪,继贵这么小,怎么会叫?见丽芳头盘上了,最新的式样,竟跟柳依依一般无二。心想,一准是巴结柳依依,请她梳的。前些天我让徐师傅替她梳,她作古正经不要,却去找柳依依,多虚伪呀。一定是觉得柳依依的式样比我好,想梳一个博得二爷宠爱。翠珠不理她,鼻子里嗤了一下,就过去了。
穿个火巷进个园,翠珠直入抱山楼。蒋士铨在给戏子们说戏,二爷不在。戏班里那帮本与翠珠一同演戏的姐妹,多数都留在京城了,剩下的几个表面对翠珠特别客气,心里其实都生分了,其中一个告诉她,二爷仅来转了片刻,就走了。
离开抱山楼,经过黄山石堆叠的秋山,一种下意识引导翠珠走向柳依依住的藤花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