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闹鬼(第5/5页)

“我为什么要做那件事呢?”他粗暴地笑着问她,“我为什么要给你的手臂抹药啊?难道我们还担心感染吗?”

他的笑掩盖了眼泪。

“我爱你,妈妈,”他说,“甚于世上的一切。”

他的手颤抖着,但他克服了自己的犹豫。“我的安宁,我赐予你。”他说,然后坚决地把针头滑进她的皮肤,推动注射塞,打完了注射器里的药水。他取下针头,把注射器放到桌上,拥抱母亲。一分钟之内,她的短促呼吸之间的停顿拉得越来越长。肌肉松垮下来。然后——根本没过多久——伴随着最后一口呼气,伊泽贝尔·琼斯·里德尔咽气了。

琼斯收好医药用具,放回盒子里。他把盒子拿进大厅,我跟着他走进图书馆。塞缪尔颓然倒在地板上,已经靠着书架昏迷过去了。琼斯把雪茄盒放到书的背后。他从地板上捡起其余的书,放回架子上,盖住雪茄盒。最后三卷是尤金·奥尼尔的著作集。

之后,琼斯站在他不省人事的父亲身旁,咬牙切齿。隔着房间,我都能看到他的咬肌鼓起。

我听到一声啜泣。我转过身。站在我旁边的门口,相隔一臂之远的,是十一岁的瑟瑞娜。年轻漂亮,红褐色的头发,白色睡袍,打着赤脚。

琼斯也听到了啜泣,他望向我们,飞快地穿过房间,走向我们,跪在瑟瑞娜的面前,紧紧地拥抱她。她的眼泪流进他的颈窝,他轻轻地前后摇晃她,直到她安定下来。

“上楼去睡觉吧。”他温柔地说。

“我也会死吗?”瑟瑞娜问,“我也会像妈妈那样死掉吗?”

“不会的,”琼斯摇着头说,“你不会像妈妈那样死掉的。”

“那如果我病了呢?”

“我会救你的。”

“要是你救不了我呢?”

“我会救你,”琼斯强调说,“我答应你。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在这里救你,瑟瑞娜。我会一直在这里救你。没有人可以阻止这件事。连爸爸也不行。”

“我爱你,琼斯。”

“我也爱你,瑟瑞娜。现在去睡觉吧。我还有事情要处理。是你不理解的事情。等我做完,就会上楼来给你盖被子。好吗?”

她犹豫了片刻,然后问道:“琼斯哥哥,你真的答应我吗?你发誓?”

他说:“我答应你,瑟瑞娜妹妹。从我内心的最深处,我答应你。没有比那更深的承诺了。”

于是她走了,因为她有信念,琼斯哥哥不会辜负她。

我睁开眼睛。光线从窗帘的缝隙渗进来,外面的鸟儿几乎是在愤怒地鸣叫。黎明已经降临。

我把伊莱哲的信夹进我的笔记本,下楼去图书馆,打开了一盏阅读灯。房间里很昏暗,不过足够让我看清了。我知道具体位置。我之前去过那里,即使是在梦中。我找到了戏剧作品的藏书,挪开三卷厚重的尤金·奥尼尔的剧作,把手伸到剩下的书的背后,去摸索。一个雪茄盒。

我取出盒子,把它拿到橡木的阅读桌上。在黄光的下方,虽然畏惧着可能会发现的东西,我还是把它打开了。

在里面,我发现了一管注射器和一个安瓿瓶。我仔细检查了小瓶。标签上写着耐波他(2)。瓶子是空的。

我突然有一个想法,于是掐了掐自己的手臂,感觉到了刺痛。我是醒着的。

我懊悔地大笑。谁能把这么一个秘密保守这么久?只有我的父亲。

我放回盒子和书,把秘密再次收好,不让人发现。我走上楼梯,感觉到这一生从未有过的寂寞。我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父亲和他被撕扯的灵魂需要什么?我又需要什么?

我发现自己站在父亲门外,于是悄悄地打开门。他被惊动了,在床上翻了个身。

“出什么事了?”他恍惚地问。

“我害怕。”我说。

“怕什么?”

他勉强聚焦起一双惺忪的睡眼。

“我做噩梦了。”

他点点头,清了清喉咙。然后他做了一件他好几年都没有做过的事。半梦半醒中,或许,他的壁垒倒下了,他听从了本能的反应。他掀起被单,为我撑开,像一顶帐篷一样。五岁的时候,如果我做噩梦了,他就会这么做。我没有犹豫很久。我溜过房间,钻到温暖的床上。父亲给我盖好被单,抚爱地拥抱我,保护着我,为我屏蔽世界上一切的危险和毒害。

“我很难过,”我抹着鼻子轻声说,一个孩童般的眼泪在眼睛里打转,“我很难过你不得不做那件事。”

他哼了一下。他不太清醒,更偏向于熟睡的状态,没有听到我的话。但他很可能感觉到了我的话语。希望如此。

“我很难过你不得不做那件事。”我特别轻柔地说,或许我是世上唯一能听见的人。但在那一刻,是否有人听见对我不重要。完全不重要。



(1)David Thomas Denny(1832—1903),西雅图市的创建者之一。

(2)一种镇静催眠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