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救赎(第2/3页)

“你应该做本想让你做的事,”我毫不犹豫地说,“你应该把里德尔大宅归还森林。”

“那瑟瑞娜呢?”

“你必须勇敢地面对她,告诉她,你不准备开发房地产了。”

“我应该告诉她,我们会卖书换钱吗?”他问,真的很困惑。

“她不想要钱。”

“我应该告诉她,我们会卖掉书,而且我会跟她去坐游轮吗?”

“你是那么想的?”我问,对这个问题感到惊讶。

“我养大了她,”他说,恳请我的理解,“我的母亲病危,父亲又是个无可救药的醉鬼。我做了一切,崔佛。我做饭、打扫,给她辅导作业。我给她洗衣服,给她读书,去参加家长会,跟老师聊她在学校里的表现。你不理解这里的生活是什么样的。我是说,我得给她一些东西。”

“你得给她你能给的,”我说,“但即使你给了她一切,她或许也不会满足。”

他叹了口气,因为他知道我说的是对的。他站起来,朝门走去,把手放在门把手上,然后望向我。

“我一直在跟你妈妈聊,”他说,“通过电话。我感觉我又回到了高中,我会期盼她的电话。”

“真的?”

“是啊,我觉得所有事情都会解决的,你知道吗?我知道这件事对你很难,我感谢你对我表现出的信任。但我们有进展了,我有很好的预感。”

“真的?”我又问一遍,不知道这是实情,还是他们自欺欺人,抑或是连我一块儿骗。我们是不是都愿意受骗,因为在一个傻瓜的世界里,最后每件事情都能解决。

“嗯。我的意思是,不能保证……”

“当然。”

“但是,我的意思是……就现状来看……嗯。所有的迹象都指向‘是’。”

我能看出来,父亲有多努力,才把他脑袋里的这些事实、谈话和想法整理编排好,让它们合乎情理,以及表现出一副希望大于确信的模样。不过,我还是感激他做出的努力。

“不管怎么说,感谢这场谈话,”他过了一会儿说,“显然,当我缺席的时候,你母亲把你养育得很好。”

“你从来没有缺席过。”我说。

“我缺席过,”他纠正我,“我的人是在,但我没有真的……参与。毕竟,我是我父亲的儿子。”

“你对自己有点苛刻了,爸爸。”

“是吗?好吧。我很可能活该,我为我的侵越行为道歉,崔佛。我希望有一天你能原谅我。”

“没事的,”我说,“我是说,你是我父亲啊,不就该是这样的吗?”

我们看了彼此一会儿,久到足够知道,道歉已经被说出口,也被接受了,然后父亲举起火柴。

“你介意我留着这些火柴吗?”

“拿去吧,”我说,“厨房里还有满满一抽屉呢。”

“你该睡觉了。”

他离开了,我关上灯,但睡不着。和往常一样,里德尔大宅的历史让我保持清醒。

几分钟之后,我起来,朝南翼走去。我相当肯定我知道父亲去哪儿了,当我来到壁橱,看到门开着,我知道自己是对的。假墙是半开着的。我把它撬开,沿着螺旋楼梯抬头看进黑暗。我听到一声划擦的声音,看到靠近楼梯顶部转弯处有一圈橘色的光晕。光晕延续了十几秒,然后熄灭。几秒钟之后,又是一声划擦,又一圈光晕。再一次。又一次。是父亲希望看到他的母亲。

我没有干涉他的探索。我不知道为什么她不肯为他现身,而为我现身。或许我看到的其实不是她,或许本给了我一个与她相似的启示。有太多的理论了,我无从知晓。但我知道,我对父亲说什么都没用,都阻止不了他,我做什么都无法满足他与伊泽贝尔接触的需要。于是我留他自己在那里划火柴,回到房间。我把伊莱哲的日记从存放袜子的抽屉里拿出来,开始阅读。

1916年3月3日

我死去的儿子今天晚上来看我了。他和我坐在一起。我们讲了话。他刚离开不久。

这么多年以来我一直都在等。我坚持自己的信念。我一直相信他会回来,我能再次看到他。所以当他出现时,我并不惊讶。反而被一种心满意足感所吞没。

在我的房间里,太阳落在窗间,我的手边有一杯波尔图酒,我正在给自己做过的事算账:一张分类账页列出我毁掉的人命和破坏掉的森林,对应的是我捐赠的钱和土地、帮助过的机构和城市,以及给那些比我不幸的人的个人补助金。本教过我,我从土地上刮下来的东西不该由我来保管,而该由我归还土地。我在算账时,午后的太阳透过树木的针叶摇曳不定,落在天花板上,我抬头望向窗户,它正展望着本的树,而他就在房间里和我一起。

“本,”我小声说道,“对一个将死之人,这真是奇景啊。你来看我了,那意味着我被宽恕了吗?那意味着,我还不至于万劫不复吗?”

本跪在我的椅子旁,我伸手去碰,摸到了他。

“我已经救赎自己了吗,本?”

“你已经救赎自己了。”

“我一直在祈求如此。”

“我们不是在祈求中被赦免,而是在所作所为之中。”他对我说。

“你接受我折中的方法吗?”我问他,指的是我设立的信托基金,允许亚伯拉罕和他的后人继续住在里德尔大宅,“我不想失信于你……”

“你对我信守承诺了。”

“但是宅邸。公园……”

“那个承诺是我的,父亲。那是我对哈里做出的承诺,义务归属于我。你只不过是保守我的承诺,直到时机成熟为止。”

“什么时机?”

“释放你的时机。”本说。

“我被释放了吗?”

“你被释放了,”本说,“现在我会留下,直到我履行对哈里的承诺。”

然后他就离开我了,但我不感觉孤单。

我现在必须下楼去休息了。我会睡一个这辈子最好的觉,因为我知道,我正当地过完了这一生。我犯过错误,也伤害过人,我不否认那个事实。但当我理解我的方式有过失时,已经力挽狂澜。

我必须下楼去找托马斯,我忠诚的朋友。他会伺候我入睡,因为我很劳累,需要打个盹儿。

厨子今晚准备给我们炖一只兔子,我非常喜欢,期待吃到。

伊莱哲·里德尔英雄一般死去。我在1916年3月5日的《西雅图快讯报》上读到他的死亡通知,通栏的大标题是《一座城市,一个国家,为一介人物哀悼》。头版,上半版的版面。

同一个人,二十年前因为他做出的无所顾忌的、鲨鱼般的交易被媒体所讥讽。这个人被贬损,因为他摧毁整片森林,无情地关闭城镇和学校,对工人及他们的家人毫不留情。当他去世时,至少,他已经在某种程度上救赎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