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相(第4/6页)

殿内群臣伏身而跪,列队整齐,似一条长蛇骨头。雕梁之下,众人如石像般,鸦雀无声。

殿外白日高升,日光射入殿前,无有丝毫暖意。

寒气凛凛中,卢檀不能忍受沉默,迈下龙椅,怫然于丹陛踱步。

“朕想做便做,不管什么繁习旧制!”卢檀扬手,斥责丹陛下一众乌纱。

“这天下归朕,不归你们这些该死的老骨头。”

话音刚落,便见一只脊背缓缓竖起,洪言声声,回荡于殿上。

“后,天下之母仪也。自古以来,为后者须有行有德,方可固江山,稳社稷,以传百代之兴。是故陛下之议,臣等万死不就!”

“万死不就!”群臣和道。

卢檀气得跺脚,怒道:“你们怎就知道,靳皇后有行有德,可固万世之江山?你们难道能看见人心里头?”

却听那大臣又道:“靳皇后之德,老臣虽不曾察,但市井娼妇,断不可为一国之后。”

卢檀闻之,大怒道:“来人,给我拖出去,重打二十廷杖!”

大臣被殿卫拖走,口中仍叫嚷着陛下三思。这声音渐远,卢檀重坐上龙椅,厉声道:“还有哪个要试?”

大殿之内鸦雀无声。

十六

四月初,草长莺飞。

军中各部整装待发,准备东进。临行前某日,卢檀召钟云入帐,递与他半只虎符,说道:“你带队先走,于陕州城外扎营。我与众将后行一步,届时在城外等你接应。”

钟云愕然道:“将军先前怎未和我说?”

“决事匆忙,还望云弟勿怪。”卢檀答道。

“即便我安下营寨,亦不能节省时间。况一旦情势有变,我再派人回告,恐将失良机。将军为何要如此决定?”

“你在我身边谋事已久,亦可临机应变。”卢檀道,“莫要说了,你我自今日始,便各自分开行军。”

钟云又惑又惊,许久之后,应诺道:“部下这就率兵前行,为将军打下头阵。”

钟云抱剑长躬,转身离了主帐。钟云走后,左右问卢檀道:“将军给钟云多少兵马?”

卢檀闭目叹道:“三万。”

“如此之多,将军就不担心?”

“不担心。我怕他路遇埋伏,危机之时手里无兵。”

行军时,卢檀似在梦中,参军数次请示起炊时辰,卢檀只是随口应和,搞得参军不知所以,只得自行安排。

入夜,全军就地扎营,和衣而卧。唯有卢檀一人踏上风岭,对圆月黯然沉吟。

他不知百里之外,钟云是怎样的感受。卢檀想起帐中钟云那错愕伤怀之情,心中便觉不是滋味。

可此情此境,他觉得只有如此,才能抹消那挥之不去的厌腻。

钟云啊钟云,你为何非要如此?卢檀慨叹。难道你一切所作所为,真的只为我一人?

十七

翌日,天降大雨,众军跋涉泥沼中。卢檀心中估计,如此一来,到达陕州恐又要推迟三日。

不知再见面时,钟云会怎般看他?

卢檀觉得心烦,一扬鞭策马,来到队伍前头。

十余日间,卢檀心中忐忑。至行陕州城外,心中反而释然。

如今大计未成,急缺人手,能得如此一员部将,算得上是一桩幸事。想到这里,卢檀心情舒畅,只求快些抵达营内,填饱肚子睡个畅快。

越河出山,看见城楼影子。这时哨兵策马回报,说城外不见有人扎营。

卢檀一楞,又问哨兵道:“那你可知钟将军踪迹?”

谁料哨兵答:“小人未敢靠近,但陕州城上,似挂钟字大旗。”

卢檀又喜又惊,催促众兵士加快脚步。果不其然,陕州城下,城门洞开,女墙之上,面面钟字旗迎风飞舞。

卢檀令队伍驻扎城外,自己带一队轻骑,先行进入城,见一队人马分列两旁,领队行礼道:“恭候卢将军多时了。”

卢檀牵住辔头,环视左右,问道:“钟将军人呢?”

领队答:“钟将军率队伍东进洛阳,此时恐已到了。”

十八

正月过后,红月楼失去往日热闹,卢檀几次去,发觉来人渐少。

此于卢檀不啻为一件乐事,每夜,卢檀轻车熟路摸上楼阁,红帐里总有一个人等他。

香闺之中,皆是宫中物什。钗头、华胜、挑心、臂钏,皆散于奁外,堆满妆台。

帐中之人面对铜镜,手中玉梳轮轮而下,于红纱上投下一帘倩影。

在帐幔里,卢檀忽觉心识模糊,头脑混沌,分不清现实虚幻。冥冥中,卢檀觉得,自己钟爱云儿,并非出于美貌,只因其有一种似曾相识之感,令自己迷醉。

云儿梳罢,长发绾成团髻,望向卢檀,似要言语,却又踌躇。

卢檀眼神中满是关切,忙问道:“云儿可否有话要说?”

“云儿的话,不知该如何开口。”

“不日之后,你便随我进宫。”卢檀笑道,“还有什么说不得?”

“云儿在意的,便是入宫一事。”她叹气道,“不知陛下可否记得,初见面时,云儿那一番话语。”

“初见面时?记不得了。”

“当初云儿曾言,官人虽桀骜,却也惹人生怜。云儿这些时日陪您左右,心中所愿的,只是官人不必形单影只,与我共解忧愁。”

“不假。与你相伴时,我已不知愁为何物。”

“云儿忽觉此事不妥。这般如胶似漆,只会麻痹人心,长此以往,终将会葬送陛下基业。”

卢檀蹙眉,直视云儿双目,笑道:“我一路杀到京城,夺取天下,无人龃龉。如今,我想要一女子进宫,及笄为后,反倒惹下无数口舌。他们说不可做,我便偏要做。我倒要让他们看看,天下到底是谁的。”

恣笑声中,云儿不语,一双黑色眸子黯淡下去。

十九

于陕州休息一夜,卢檀整兵备马,开赴洛阳。

城中粮草充足,众人筹备半日,一切就绪,只待卢檀一声令下。

此时卢檀心似火燎,检阅完毕,便率大军,浩浩荡荡开城。卢檀清楚,洛阳之势不比陕州,城墙坚固,兵精粮足,若钟云擅自攻城,恐会有闪失。

卢檀命令士兵快马加鞭,令钟云原地待命,一面加速行军。三日后,至洛河畔,前方探子回报,言钟云正扎寨于洛阳城外,未曾进攻。

卢檀闻言,心中石头落地。渡河后,卢檀即刻便来到营外,见钟云正领一队兵马,迎接于辕门之下。

“你也不曾回报,怎雷厉之间,就拿下陕州城?”卢檀笑问道。

“末将见陕州城内空虚,心中急于立功,擅自下令攻下此城。”

“好。”卢檀称赞道,“云弟有勇有谋,将军队托付于你,果真不负期望。”

钟云闻言,默然不语。

“如若无事,暂且回营休息,待天黑时,再与你饮酒畅谈。”卢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