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蝶(第3/7页)

嵙生面露异色。

回屋时,差役果呈上一封信,口中道:“禀大人,这是在抽屉里找到的。”

嵙生点头,摊开信纸瞧了片刻,便将其捻在指间,向屋中众人展示,问道:“诸位,有谁知道这上面是何意?”

借着嵙生说话工夫,我凑到近前,见其上有八个字:“明日未时,山中古井”。

正疑惑见,扑通一声,管家晕厥在地,战栗不止。

众人大惊,忙将他两臂架起,抬去别室。嵙生若有所思,又问道:“不明白这些字句也无妨,你们有谁认得底下那只梅花章?”

宋家众人见了,脸色忽变,默不作声。这时阿莲自人群闪出,伏身跪在嵙生面前,磕头道:“老爷,这是梅花帮印章!”

“梅花帮?”嵙生倒吸一口气,说道,“我当初翻阅卷宗,似听过这个名字,是一帮占山为王的土匪。”

“诚如老爷所言,梅花帮兴之时,您未曾上任,必不知宋家与他们的渊源。”

“那你讲讲,这梅花帮和你们有何关系?”嵙生问道。

阿莲似带哭腔道:“三年前,落羽山一带土匪横行,每月都有县民旅客遭劫。官府曾带兵去剿,怎奈落羽山密林广布,土匪听见风声,便藏匿深山,结果不了了之。

“土匪中最大一支便是梅花帮,每次杀人,都会留下一枚梅花印。崇宁命案,十有八九是他们所为。县里乡亲提起梅花帮,无不色变,堪比洪水猛兽。

“宋家平日不会招惹这土匪,奈何树欲静而风不止,他们自己找上门来。三年前四月十二,梅花帮头领梅三刀率人马闯进我家,将男女老少逼到墙角,要我们交出家中钱财。那时少爷当家,权宜之下,只得命人打开钱仓,将金银悉数散尽。梅三刀拿了元宝,又搜刮好多玉器、字画。

“梅花帮虽然猖獗,却未如此明目张胆过。少爷报官,官府集结兵力,向落羽山一带进军。如前几次一样,山中找不到半个土匪,守备官下令放火烧山。那日,野火满山,方圆十里,都是烟熏味道。

“三日之后,火势将熄,亦不见梅花帮出山投降。官兵进山搜索,除几具烧焦尸体,再无他物。自那以后,梅花帮销声匿迹,再无消息。”

嵙生听罢,捋须不语。

“梅花帮若一息尚存,绝不会善罢甘休,”许久,嵙生开口道,“定要将这笔账算在你们头上,如此看来,梅花帮确有行凶动机。”

“老爷,这只梅花印,崇宁之中无人不识。”阿莲叩头道,“如今证据确凿,望老爷速速派人捉拿凶手,让我家少爷死而瞑目!”

嵙生闻言,只道:“这封信要宋渊前去会面,若梅花帮早有杀意,见面之时,何不当场杀掉宋渊?还有——”嵙生对阿莲道,“你方才说,那天是四月十二。时隔三年,你为何还记得?”

阿莲稍一思量,说道:“那天正巧是少爷成婚之日,因此记得。”

“梅花帮来时,正逢宋渊新婚燕尔?”嵙生问。

“是这么回事。不过不是娶妻,是纳妾。”

“少爷常纳妾吗?”

“不假,少爷平日有几个相好的丫鬟,将自己中意者纳为小妾。那日新娘叫作小蝶,是府中丫鬟。”

“小蝶?”嵙生思量片刻,道,“那我问你,土匪来时,宋府之人可有受伤?”

“没有。”阿莲低眉道,“见我们交出钱财,梅三刀就没动刀子。”

“这样。”嵙生略一思索道,“案件尚不明朗,但以目前线索,宋渊之死与梅花帮有关。三月前,宋渊概是收到这封信,又遇上什么事情,才变得失魂落魄。”

“不妨从古井二字入手。”嵙生对左右道,“明日去山中各水井处寻查一番,另外——”嵙生转向宋家众人,嘱托道,“收敛尸身后,不要挪动屋里一物。”

嵙生说罢,带领我等一行人出府。此时日落西山,夕阳照在檐下一只只风铃上。

嵙生见状,随口道:“这些风铃,可是你们少爷挂上的?”阿莲则答:“非也,老爷未过世时,它们已悬在这里。”

面前人道:“你长得像我一旧友。”

梦中,一蓝衣女子背对我,抱起手臂,头发于夜风中飘扬。

“你是何人?”我问。

她不答,自顾自说道:“你长得像他,可是他已身殒命殁,化成森森白骨。此生此世,无缘相见。”

“你说什么?”我不明就里,忙问,“你口中旧友是谁?”

女子不语,忽挥动衣袖,向远处翩然而往。我亦腾空而起,随她向一处朦胧光晕飞去。飘游间,眼边景象越发明晰,女子偏身,挑起一指道:“看那里面。”

只见光晕内桌椅俱全,一派富贵人家景致,于暗中向里探,颇有隔窗而窥之意。其中,一年轻侍女跪在堂中,低下眉目。一公子趋身至前,匆忙将其扶起。

“姑娘快起,何必行如此大礼。”缥缈声音从中传来。

光晕里又换了一副场面,内有一座临水亭台,侍女与公子并肩而坐,对天上圆月甜言蜜语。

“这二人是谁?”我摸不着头脑,问身旁女子。她依旧不语,又一挥指,见光晕里现出一堵灰墙。一个女子手提布袋,若无其事向门口走去。

她似有些面熟,我左思右想,恍然大悟道:“这岂不是宋家侍女阿莲?”

女子不语,示意我看窗内。门边,方才侍女稳坐于长凳上,手中刺一面织绣。

阿莲行至近旁,阴阳怪气道:“昨晚我怎没在下房见到你?”

侍女抬眼不语,继续忙碌手中活计。

阿莲轻蔑一笑,将手中口袋抚了几抚,说道:“别以为有少爷宠着,你就可以给我摆脸色。实话讲,你不过就是一贱婢。”

阿莲打开袋口,将里面东西倒在侍女怀中,竟是一窝老鼠。

侍女尖叫跳起,慌乱中绣针刺到臂上,淌下一股鲜红血液。

滴滴鲜血落到地面,眨眼便晕成一大摊,我的梦境随之破裂,消融在一片怵目红海里。

回来已是戌时,我们草草吃过晚饭,便各自回房休息。第二日醒来,我似记得昨夜有梦,再回想却是一片空白。

我穿衣去内堂寻嵙生,见整理齐备,坐在方桌旁,手中翻一册厚本。

我行到近旁,低头端详片刻,开口问道:“这是何书?怎这般厚?”

“此乃崇宁县志。”嵙生道,“近十年来,县中大事小情,书中皆有记载。”

我脑中灵光一闪,问道:“莫非你是在找三年前那场剿匪之事?”

“不错,你看这里。”嵙生移过书本,指其中一处道,“我要找的,全在此一段中。”

只见那段文字写道:

康熙二年四月十二日,县中富户宋家遭山贼劫掠,珠玉毕散,金银尽失。守备官陈英虎闻讯,率崇宁驻军二百六十一人自县中发,经盘岭小道至落羽山麓,打草搜山,以追匪迹,终不能得,遂引火烧山,迫使山中贼蟊弃兵来降。火烧三日,遇雨方歇,无一人出。英虎率五十精兵入山,寻得匪尸三十五具,童仆尸一具,通体已成焦炭,皆无从辨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