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和暴风雨(第9/11页)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长时间站着的缘故,国政的小腹感到一阵空虚。既然难得来一趟,就在源二郎家吃了中饭再走吧。反正年糕汤、年节菜和给他的叉烧都还有剩。

国政走进源二郎家中,轻车熟路地在厨房热着年糕汤,还烤起了年糕。做到一半,彻平和麻美也从浅草回来了。国政急忙往烤炉里多放了几块年糕。

“我来做就好了。”彻平备感惶恐。

“不用,偶尔你也坐着歇会儿吧。”国政把彻平推回茶室。

把年节菜饭盒放到矮桌上,再把剩下的叉烧盛到盘子里,中饭就准备好了。四人围着矮桌,吃起了迟来的午饭。

彻平单手端着装有年糕汤的碗,激动地说道。“浅草寺的人真不是盖的,除了人头什么都看不到,简直就是‘银山银海’。”

“小平平,那个叫‘人山人海’。”麻美温柔地指正道。

“这样啊,完了,呵呵。”彻平害羞地扭了下身体。

有什么“完了”的,是说对惯用句的了解到了“完了”的程度吗?在国政看来,彻平的语感哪儿哪儿都是谜,为了不失礼于人,他象征性地附和了几句。

“人那么多,你们还能这么早回来?”源二郎一边跟咬不断的年糕做斗争,一边问道。

“觉得一直等着好蠢,后来……”彻平说,“就在老远的地方扔钱了。”

“因为我们家小平平不喜欢排队嘛。”麻美豁然地笑了笑。

既然讨厌排队,干吗元旦还要去浅草寺。在国政看来,彻平的所作所为也是个硕大的谜团,不过他什么都没说。

“你啊,完了。”源二郎有些不耐烦地开了口,“你的香钱没送到神手上,而是掉谁帽子里了呦。”

“没关系,才五日元。那个人带着我那份一起祈祷就够了。”

真是有什么师父就有什么徒弟。香钱也一样,说的话也这么像。

“彻平虽然排队没耐心,但其他事看得都很开,这是他的优点呀。”麻美又豁然一笑,嚼了好一会儿鱼糕。

真的看得开的是麻美,彻平那个不叫看得开,是粗线条吧。国政想是这么想,但他还是忍住没有说出口。

“哎呀,你夸太多啦。”“哪有。”……彻平和麻美又打起情、骂起俏。

大中午的在茶室,源二郎和我还都在场……国政怀着微妙的情绪把视线从相互凝视、紧紧贴在一起的彻平和麻美身上移开。

“好啦,啊——”彻平和麻美相互喂起了黑豆。

这是不是就是所谓的“白痴情侣”。国政翻开脑中的“年轻人用语词典”,把这个一知半解的单词和眼前的画面挂上钩。

源二郎则根本无视自己“恋”入膏肓的徒弟,看起了报纸。也许是因为戴上老花镜也看不清纸面上的字,源二郎的脸和报纸间的距离就像是月球和地球那么远。

室温好像都因为彻平和麻美上升了三摄氏度。国政脱下上衣,叠好放在膝盖一侧。封杀好两个年轻人发散出来的桃色邪念,他又开始纠结要不要去接老婆回来。

仔细想想,国政也曾有过像彻平和麻美、源二郎和花枝一样,跟老婆和睦相处的时光。

国政和他老婆清子第一次见面是在相亲会上。

据说是因为他母亲跟他说对方是“老实的好姑娘”,强烈要求他去赴会。那时,他父母一心也只盼着他能过上安稳的日子——上个好大学,进个好公司,有个好家庭。也许是因为战争时目睹了国家和人民陷入混乱的惨况吧。还有就是,战后实际感受到城市复兴和经济蒸蒸日上。积累知识、赚钱、构建安稳家庭——他们坚信这是抵达幸福的唯一的路。

国政的父母也因此觉得源二郎难以亲近。源二郎是他们儿子的发小,他来家里玩的话,他们会亲切地招待他,也真的会费不少心。但是,他们内心对于源二郎自由奔放的言行举止又多少有些不满。

国政拿这样的父母束手无策,却又不能狠心对待。父母的借口、父母描绘的安稳生活虽然和无聊相差无几,但他心里也清楚,这确实是最实在的东西。

像源二郎那样做事不在意旁人,还能学会一手混口饭吃的技能,娶到自己爱的女人的人,应该也屈指可数吧。国政心里有数:我和源二郎不同,是“大树底下好乘凉”这一型。只能从属于组织,朝着安稳迈进,不然活不下去。那样也合乎自己的性情,他心里非常清楚。

国政没有仔细看简历和照片就去了相亲场。他心想,只要是父母喜欢的女孩,不论娶谁都可以。每当看到源二郎和花枝的新婚生活,他都会冒出个念头:我是不是也可以赶紧结婚了。既然特意安排了相亲,被拒绝也会不爽,还是努力让对方对自己满意吧。国政一直抱着这种程度的觉悟。

相亲安排在东京的宾馆。宾馆里有宽敞的和风庭园和举办小型宴会的日式房屋。国政和清子面对面坐在那个屋子里。房间约十五平方米,日式风格,壁龛挂着一幅胡枝子花的画。在隔扇敞开的外廊,可以看见庭院的池塘。整个相亲给人的感觉就像是画里画的一样。

媒婆好像是母亲的远亲。两方母亲和媒婆跪坐在榻榻米上,相互不停地寒暄着。国政隔着闪烁着黑色光芒的硕大矮桌,偷偷看对面正坐着的清子。

清子穿着一件轻薄的水蓝色长袖和服。和服和腰带上都绣着华丽的刺绣。和稍微瞥过的照片上一样,是个皮肤白嫩、有点婴儿肥的女子,看上去很讨喜。年龄大概是二十来岁吧。清子注意到国政谨慎的视线,面红耳赤地低下了头。不愧是母亲打过包票的,清子看上去既老实又脾气好。

说得不好听,就是个平凡无趣的女人。国政心想,外貌和花枝比就是月亮和鳖的距离。但也就这样了,好歹不是个会让人笑出声的胖丑女,这程度该满足了,定下来才是上计。

两方家属的客套寒暄终于结束,菜也开始上桌了。国政不紧不慢地吃完先端上来的小菜,不让自己失礼于人前。看到下一道端上来的汤碗,他在黑暗中叹了口气。真心不想中午开始就吃这么慢腾腾的料理。

但是,相亲还在继续。

“清子小姐高中以优异的成绩毕业后,就一直在家帮忙哦。”媒婆笑着说,“清子小姐现在还在料理教室上课,针线活做得比裁缝都强,真的是拿到哪里都不丢人的姑娘哟。”

原来是这样啊,真是个毫无新意的简介。国政又不自觉地思考起她和花枝的不同。

花枝每天坐着源二郎开的船去小学给孩子们上课。夕阳西下的时候,再利用公共巴士或渡船回来,偶尔也会拖到深夜。源二郎家里堆满了细工花簪的材料和花枝用的教材,实在是不像整理过的样子。源二郎和花枝却好像没有因此感觉到特别不便,两人轮流着做晚饭及采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