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成年礼(第2/2页)

“我就知道!你难道没有替你儿子感到骄傲吗?”

“当然有,你不也是吗?”

言语难以表达我俩此刻的心情,我们只能微笑着拥抱,这或许是自分居以后我们最为亲近的一刻。既然我们无法对幸福达成共识,只好在混乱的生活中各退一步。这段婚姻虽已看似无望,但我们还有孩子,那是我们俩生活中的唯一交集。

如今里欧已经正式在我穆斯惹拉的房子里住下。玛亚在法国学校也适应良好,不出一年她的法语水平便已说写流利,但令我们失望的是她的希伯来语却日渐退步。但我们可以接受这个结果,毕竟我们是为她好才替她选了法国学校,理应欣慰她在这么短时间内就能适应新环境。她的政治意识也逐渐觉醒。她的“以色列外皮”已逐渐剥落,慢慢培养出一个不具地方特色的新身份,以及这个年纪的孩子不该有的成熟度。如今她班上几乎有三分之二的同学是巴勒斯坦人,对他们来说,法国学校是一个能暂时逃离以色列占领磨难的避难所。玛亚小心翼翼地不让班上同学发现她会说希伯来语。她仍像往常一样时常提出一大堆问题,但这些问题渐渐展现出她对所居之地的政治意识已逐渐觉醒。无论她在屋里闲逛、刷牙还是在写功课,她会突然提出某个不相干的话题,坚持要我们仔细解说。

“昨天我学校外面的街上有人开枪。”

“应该没这回事。要是有的话我也会听见,你的学校离家里不远。”

“但我没说谎!我听见砰砰声。”

“可能是有人在放烟火。”

“妈妈!”我的答复看来令她颇为困扰,“是大白天耶!”

玛亚的大眼睛像极了巧克力聪明豆,她那外围绕着灰绿色细圈的深褐色眼珠,此刻看似要爆出来了。

“嗯,说不定是调皮的男生在玩烟火。”

“不是,是有人在开枪,以色列人在射巴勒斯坦人。”

“我觉得不是。”

“我的老师丹尼艾尔先生说的。那时候是游戏时间,大家都在外面跑来跑去。”

“丹尼艾尔先生这样跟你说的?”

“他跟我们说砰砰声是枪声。但我知道是谁射谁,巴勒斯坦人不会带枪上街!”

“他还说了什么?”如果那个老师还对她说的确是以色列人与巴勒斯坦人之间发生枪击,我也丝毫不感意外。这里的人习惯跟小孩子分享大量可怕的事情。举例来说,玛亚班上所有学童都知道十年前有个巴勒斯坦自杀炸弹客,在先知街上的学校大门前把自己炸个粉身碎骨,他的残骸连同头颅都飞过高墙,落入校园内的游乐场上。

“他说外头有一队以色列人要去哭墙庆祝耶路撒冷日[66],有人想挡下他们,结果枪击就发生了。”

我心想我果然猜对了,他果然跟班上学生分享了一大堆信息!

“可能只是军人朝天空开枪吓阻那些抗议游行的人。那些狂热分子每年都要大肆庆祝耶路撒冷日,好嘲笑那些巴勒斯坦人,让他们知道整个旧城区和西墙全都属于犹太人。真幼稚。”

“什么是西墙?”

“就是哭墙。”

“你是说墙上有很多字迹的那个吗?”

“什么字迹?”

“伯利恒那道有很多字迹的墙吗?”

她以前看过一部分围起伯利恒的以色列安全墙,激进主义人士和秘密革命分子用喷漆在上头写下潦草的反隔绝标语。她还看过平克·弗洛伊德乐队的灵魂人物罗杰·沃特斯趁着最近来以色列开唱时在那道墙上留下出自专辑《墙》中的一句歌词:“我们不需要思想控制。” 但是西墙指的不是那道墙,西墙是公元前十九年由大希律王所建,是圣殿山西侧仅存的一道墙。我转过头对着我的女儿心不在焉地解释:“不是,有字迹的那道墙是以色列盖来阻挡人们进出用的。西墙是古代犹太圣殿唯一留下的遗迹。”

“是在金色圆顶那边吗?”

“没错,就在圆顶清真寺那边,那里也叫作圣殿山。”

“就是巴勒斯坦人说是他们的,犹太人也说是他们的那个地方吗?”

“圆顶清真寺属于巴勒斯坦人,那里是圣殿山的最高点。但犹太人说圣殿山旁那道西墙是他们的,因为西墙属于他们古代圣殿的一部分,而那个圣殿以前就盖在圆顶清真寺现在的位置。”

玛亚一度看似陷入沉思,然后她像大人一样叹了口气,接着说道:“很多地方都有墙。但最高最大的是伯利恒那一道,我的朋友拉雅和拉肯每天都从伯利恒搭校车来上学,都要穿过那道墙上的大门。他们不能跟他们爸妈一起来,巴勒斯坦大人不能穿过那道墙,小朋友可以,但一定要搭校车。拉雅和拉肯说他们从来没看过海,因为他们不准去特拉维夫。他们是巴勒斯坦人。”

我头一次注意到玛亚省略了一个“坦”字,她不再说“巴勒斯坦坦人”了。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