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菲妲与塔玛的难题(第2/3页)
看着菲妲的情绪如此爆发令我难过不已。塔玛当真惹恼了她,塔玛会不断让她意识到自己是个活在祖国的异乡人,“来自欧洲的异乡人”却拥有她祖国的永久公民权。
但是塔玛却又掌握了她能否获得救赎与行动自由的关键—那张蓝色身份证。
这状况实在棘手。
她们之所以闹翻,当然是与她们身为以色列人与巴勒斯坦人有关。
因此,当菲妲说她不相信她们决裂与巴以冲突有任何关联,不过是想掩饰自己为了欠塔玛人情而感到羞愧罢了。
她当然想相信以色列人与巴勒斯坦人之间有可能建立一段正常的友谊,她想相信嫉妒他人的爱情、职业与财富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但对菲妲来说,身为一个没有身份证的巴勒斯坦人,意味着她永远不可能尝到各种我们视为理所当然的滋味。甚至连她反对塔玛跟伊帖做爱这件事也隐藏着政治意涵。塔玛并非横刀夺爱害他们分手,伊帖甚至称不上是菲妲的男友。他们不过是曾经约会过一阵子,而且原因还带着浓浓的政治味:伊帖想要实现跟一位美丽的巴勒斯坦女子做爱的幻想,而菲妲则想知道跟犹太人上床是什么滋味。这段巴以爱情故事老早就以失败收场。就我所知,菲妲与伊帖之间并非什么一对璧人相互吸引、坠入爱河的故事,他们的关系与爱情无关,爱情是跨越不了检查哨的。以色列法律是根据犹太教律法制定的,而根据规定,犹太人与巴勒斯坦人不准在以色列境内结婚,就算在国外成婚,西岸地区的巴勒斯坦人或巴勒斯坦难民的子孙皆不准住在以色列境内,也无法申请以色列护照。伊帖与菲妲之间毫无未来可言。菲妲急需拿到蓝色身份证,伊帖却同时持有美国与以色列护照,两人间的差异终究会谋杀这段浪漫恋情。伊帖无法摆脱与生俱来的犹太国公民权(还有因为他美籍犹太父母而取得的美国公民权),而菲妲无法释怀她的公民权遭伊帖的犹太国掠夺。
但是伊帖和塔玛间就无须面对这些障碍与先天条件的差异,他们可以尽情沉醉爱里。塔玛跟伊帖可以坐在他们艾因喀拉姆房子的露台上,在阳光下分食着由面包、软嫩的奶酪与橄榄组成的早餐,谈论着他俩都曾去过的印度某处隐晦的修行所。他们可以随时亲吻。菲妲就无法与伊帖在公共场合亲吻,因为一旦被她的巴勒斯坦亲友看见,他们会称她是叛徒,而她的以色列旧识则会说她是投机分子。
在以色列,菲妲没有与喜欢的人做爱的自由。
因此我推论,当菲妲看见伊帖与塔玛在一起,她觉得自己遭到严重的背叛。菲妲伤得很重。塔玛是如此迟钝,她“厚颜无耻”地炫耀她的特权。塔玛招摇的行径不仅令菲妲相形失色,也让她绝望的不安变得更加清晰可见。尽管如此,菲妲却无法完全断绝与塔玛的关系。
“她为什么就不能替我开心?”收到塔玛的留言几天后,我终于逼自己走出家门去见她一面,塔玛声泪俱下地对我说道,“我已经很久没有一个稳定的男友,我现在终于有了,她为什么不能替我开心?我希望她能祝福我,我爱她。”
“你知道这对她来说也不容易。她觉得自己遭到背叛,受到伤害。”
“但是她跟伊帖不过就是三年前有过一小段插曲罢了。伊帖和我两个人在一起真的很快乐,她为什么不能放过我们?我花了这么多时间和精力照顾她,帮她解决问题。好几次夜里在酒吧与派对狂欢过后,是我把烂醉的她载回家,扶她上床。我们以前是朋友,是姐妹。我们曾经一起欢笑。她为什么不能祝福我?”
“这样说听起来可能很奇怪,但是塔玛,你需要她的程度胜过她需要你。”我说,“你把这段友谊看得太重了,这成了菲妲身上的重担。你得通过菲妲来合理化一些你本来不会做的事情,好比说住在一栋弃置的阿拉伯房子里。她想摆脱那个重担。我说的不一定正确,但伊帖不过是个借口。她一直以来都想摆脱‘自由派巴勒斯坦人’的形象。她故意带了一条流浪街头的疯狗回家好测试你的耐性。你从来没有平等看待菲妲,因为她是巴勒斯坦人,所以你总是心怀愧疚,生怕伤害她的感情。就像你根本不敢开口告诉她你不希望家里多条狗。”
“但她连个机会都不给我!某天她就直接把那条野狗带回来,然后说她是在某个检查哨捡到的。就这样,我只能接受。”塔玛说。此刻她涕泗纵横,过去我从未见过她哭得这么凶。
“你干吗不直接挑明说你的小房子里没空间养狗?”
“因为我不想让她不开心。”
“但如果换作是其他人,你早就开口了。”
“没错,但就像你刚刚说的那个原因,我不能伤害菲妲。她在这里土生土长,而我这个以色列人,这个移民之女,竟然要替她争取她故乡的公民权。你知道,我们之间最大的冲突是有一次她对我提出一项最可怕的指控。”
“什么?”
“她说我要把她赶出艾因喀拉姆。没错,吵架的时候我的确要求过菲妲搬走,那是因为她不肯接受我和伊帖的关系,这让我很受伤。如果我的以色列室友对我男友无礼,我也会说一样的话。就这一次,我平等对待她,我把她当成我的朋友,而不是以她的导师自居,但菲妲不喜欢。”
“塔玛,你之前多次跟我说过,你们的关系象征着巴勒斯坦和以色列之间的政治能量,你们两个都太泛政治化了,你们陷在一个政治权力游戏里互相伤害。这一切跟你和伊帖的恋情无关。”
但是塔玛无法接受菲妲单方面退出她的生活。她继续打电话给菲妲,但菲妲就是不肯接,她写电子邮件菲妲也不回。菲妲还嘲弄塔玛说:“你现在还要代表我出庭吗?你现在还会接受其他被剥夺公民权的巴勒斯坦人登门求助吗?你还要继续当我的律师吗?”
我去探望菲妲时,她一如我预期,清楚地表明她拒绝任何人以任何形式协调她与塔玛之间的纷争。对她来说,与塔玛共居在艾因喀拉姆的日子已然结束,她已放下这段过去,往前迈进。她仍在伯利恒工作,但她跟马哈穆德3一个性格强悍、出身政治世家的男子3一起住在拉马拉这个繁荣的现代化巴勒斯坦城市。这座城市充满他们的历史,属于巴勒斯坦人的历史。她天生就属于这段历史,她不需要再承担来自任何一方的罪恶感。她活在封锁之中反而过得比住在“自由的”艾因喀拉姆更加自由(以色列军队为了缉捕恐怖分子嫌疑犯,会定期进攻伯利恒与拉马拉,搜捕期间居民会被困在城内,直到封锁解除),在艾因喀拉姆,每一栋被犹太人占据的阿拉伯房屋都会使她想起以色列建国后将巴勒斯坦人驱逐出境的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