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毁灭之城(第3/3页)
我告诉医生我不需要休息,我很想赶快冲个澡。一位资深的护士与她的助手迅速来到我的床边,她们扶我去另一个房间,检视我身上是否有被施暴的痕迹,并且检查我前一晚是否有被强迫或双方合意发生性行为。检查结果显示一切无恙,我松了一口气。
那位医生拿了一件黑底白点的洋装与一条毛巾过来给我,说:“医院里的衣服大多是大尺码的,这是我能找到的最小的一件了。”这荒诞的一切令我想笑,我不知道原来医院还有衣物柜供病人使用。我急着要离开这家医院。我想洗去头发上干掉的呕吐物,医生陪我走去淋浴间,里欧则站在走廊上等我。
我仍无法释怀前一晚失忆的几小时里发生在我身上的惨剧。虽然我并未被强暴,但还是觉得遭到侵犯。我为我的轻率与毁灭性人格感到羞愧。此时此刻,比起烦恼自己该如何面对这段经历,我反而更担心里欧会做何感想,而这一切令我仓皇失措。我该如何走出这家医院并且重拾“正常”生活?
我走出淋浴间才意识到我没有鞋子可穿。可惜这家医院只有衣物银行,没有鞋子银行。我像具僵尸一样走在里欧后头,赤着脚,发梢还滴着水,身上全是淋浴隔间墙上挂着的抗菌沐浴乳的味道。我跟着里欧走到医院办公室,看着他签了一堆文件。
我很惊讶地发现刚才那位医生还跟在我们身后。她有一双眼神丰富的大眼睛。她给了我一个拥抱,然后对我说:“我叫凯琳。明天打个电话给我,我会帮你介绍一位创伤心理咨询师。你需要帮助。不要听信别人的话,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
接着她看着里欧,只说了一句话:“好好照顾她。”
接下来几周内,这位亲切的医生数次打电话给我,关心我过得如何。她的担忧挂虑正是以色列优越的医疗照护系统的最佳写照。
里欧没对医生或我说任何话。他的脸映照出他内心的冲突,当晚所见的画面不断在他脑海重演,在他心上留下创伤,冲突与创伤带来的冲击正将他撕裂。我看得一清二楚。
接下来的发展全在预料之中。一切就跟两年前的分居如出一辙,只是这回我选择默默接受。
搭出租车回家时,里欧没有坐在我身旁。我没有跟他吵,全由着他去。我已预见我们在耶路撒冷的生活将无可避免地走上旧路,但我没有勇气阻止这一切。下个阶段的命运已然尘埃落定。
我们回到近来复合后共住的那一栋位于那赫罗的房子里,我知道他上楼只是为了要收拾衣物与笔记本电脑。当他离开屋子走进巷弄后,他似乎哭了。我知道我的关怀安慰不了他,甚至就算我为无意间带来这场意外的悲剧道歉也没有用。再没有什么比里欧的泪水更令我难过,我上一回看见他哭泣是在我经历了复杂的剖腹手术之后终于生下基兰,我昏倒在他怀中,他以为他就要失去我了。所以这一回他也是为了同样的理由而哭泣吗?他觉得他就要失去我了吗?
如果他真这么觉得,那并非是因为我将他推开,而是因为他困在莫名的自尊里,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我在出租车内对他说我理解他的痛苦,我感到非常抱歉,我很后悔自己那一晚失控了。但他不愿接受我的安慰,他所承受的痛苦比我还大,他的伤口比我的懊悔还深。我只能独自面对自己内心的耻辱。
我的无心之过让他有借口在这阴暗的时刻避开他该负的责任。此刻除了他的痛苦、他的怀疑、他不信任我的清白,还有他的愤怒之外,什么都不重要。
我站在露台上,看着他夺门而出走上那赫罗徒步区的巷弄,我邪恶地想着,也许我内心深处就是想看他心碎。我偷偷期望他也能一尝我的绝望。我的确成功伤害了他,但也付出了极高的代价。我不惜自毁清誉也要达成目的,但倘若真是如此,为什么看见他身陷痛苦之中会令我如此难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