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第2/4页)
很好,我引起她的注意了。
格兰特医生低头看着我。他戴着一副老花眼镜,身后是一道蓝白相间的幕布,在偌大的急诊室中为我们隔开了一个小小的私人空间。“我说塔莉,你用不着跑这么远来看我啊。我给过你我的电话号码,打个电话不就行了?”
这个时候我可没心情玩幽默。我扑通一声倒在身后的枕头上,“这家医院就你一个医生吗?”
他走近病床,“好啦,先把玩笑放一边。塔莉,恐慌症在更年期是很常见的,它是由内分泌失调引起的。”
原来如此,看来现在更严重了。我刚找到一份工作就立马失业,而且很显然我已经很难找到用我的单位。我身体发胖,没有家庭,最好的朋友不幸离世,而这个格兰特医生只是瞧了我一眼就看穿了问题的所在——缺少爱的滋养,我的身体由内而外都在枯萎。
“我想检查一下你的甲状腺。”
“我还想做《今日秀》[1]的主持人呢。”
“什么?”
我一把掀开薄薄的被单翻身下床,丝毫也没有意识到我的病号服已经将我人到中年的屁股暴露在医生眼前。我立刻转身,但已经晚了。他看见了。“谁说我到更年期了?”我不服气地问。
“这个可以检查出来啊。”
“没错,我就是不想检查。”我冷笑着说,“同样是半杯水,有些人盯着杯子里空着的那一半,有些人盯着有水的那一半,但我会把杯子放进柜子里,然后忘掉它。你懂我的意思吗?”
他放下手中的单子。“懂了,眼不见心不烦。”他稍稍靠近我,“这样做真的有用吗?”
天啊,我最讨厌发现自己很愚蠢或很可悲的感觉,可眼前这个家伙,以及他看我的眼神,让我同时拥有了这两种感觉。“我需要阿普唑仑,还有安必恩。它们以前挺管用的。”我抬头看着他,“那些处方药我早就吃完了。”我撒了谎。我知道我应该告诉他,在过去的一年,我从好几个医生那里搞到了同样的处方,我非但没有断药,反而加大了药量,甚至可以说我对那些药已经产生了依赖,但我什么也没有说。
“我觉得这恐怕不妥。鉴于你的个性——”
“咱们把话说开了吧,你并不了解我。”
“对,”他说,“我确实不了解你。”他又靠得更近了些。我极力克制着后退的冲动,“但我知道抑郁的人说话什么腔调,也知道伤心的人都是什么模样。”
这时我才想起他已经失去了妻子和女儿。我想他也一定非常思念她们吧。我忽然从他身上看到了深深的忧伤。
他写了一张处方单并撕下来给我,“这不是长久之计,塔莉。早点下决心治疗吧。不管是你的更年期综合征还是抑郁症。”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说的这两种病都还没有确诊。”
“我知道。”
“那好,我的衣服呢?”
作为一场对话的结束语,这话实在没有水准,可我想不到别的了。我站在病床边,盯着他,直到他离开。随后我换好衣服,走出急诊室。我在楼下的取药处抓了药,先吞了两片阿普唑仑,而后溜达着走回家去。
药效很快就显现出来:我平静多了,感觉很安全,心跳也渐渐恢复正常。于是我从包里掏出手机给弗雷德·罗尔巴克打了个电话。
“塔莉。”从他的声音我就猜得出来,我被开除的消息已经传到了他那里,“我应该事先提醒你的。”
“对不起,弗雷德。”我说。
“别说对不起。”
“谢谢你。”我说。我本想再努一把力,或者多说几句好话,但这时我经过了一家巴诺书店[2]。橱窗里的一本书吸引了我的目光。
我突然停住不动了。当然,我早该想到这一点的。“我得挂了,弗雷德。再次谢谢你。”说完我不等弗雷德回答就挂断了电话。阿普唑仑让我有些晕晕乎乎,乃至我试了好几次才拨出我经纪人的电话。
“乔治。”电话刚一接通我就兴奋地喊道,“你猜猜我在哪儿。”
“嗯,反正肯定不是在某个地方台的破节目里给人当副主持。”
“你已经听说了?”
他叹了口气,“听说了。塔莉,这种事你应该事先跟我商量一下的。”
“别管那个什么肯德拉了,她是个白痴。猜猜我现在在哪儿。”
“在哪儿?”
“我在一家书店外面。”
“然后呢?”
“芭芭拉·沃尔特斯[3]的最新回忆录《试镜人生芭芭拉》就摆在我眼前呢,已经上市了。如果我记得没错,这本书让她挣了500万呢。艾伦·德杰尼勒斯[4]不也达成出书协议了吗?光她的文集就挣了上百万是不是?”这也许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主意了,“我也想出书。”
“你写回忆录了吗?”
“没有。但那能有多难呢?我今晚就开始动笔。你觉得怎么样?”
乔治许久都沉默不语,我只好提醒一下,“乔治,你觉得呢?”
他叹了口气,“我先放点口风出去,看有没有人感兴趣。不过我得问清楚了,塔莉,你真的要写回忆录吗?那样你可能要面对过去一些负面的东西。”
“我决定了,乔治。给我联系出版商吧。”
写书有什么难的?我是记者啊。我要写我自己的人生,它一定会成为畅销书——振聋发聩,鼓舞人心。
回到家时,我仍然沉浸在前所未有的兴奋之中。我脱去一身黑衣,换上休闲的运动服,拿出笔记本电脑。然后我倒上一杯茶,蜷缩在沙发里,开始工作。我首先在电脑上打了几个字:第二幕。
然后换行,空出行首格,准备开始一个段落。
我盯着空白的屏幕发了一会儿呆。
也许标题有问题。
我又盯着空白的屏幕发了会儿呆。这一次时间更长,长到我终于怀疑是茶的问题。也许换成酒会好些吧。
我倒了杯酒,又回到沙发上。
依旧是那片空白的屏幕。
我把笔记本电脑放在一边,看了看表。我已经“写”了几个小时,却连一个字都没有写出来。我不禁有些气馁,但我没有被这低落的情绪左右。
调查。
每一个作家都是先从调查开始的。这是我从事新闻工作后才发现的事。我做过见习记者,知道如何挖掘故事。
我的人生故事自然也不例外。我接受过数家杂志社和电视台的采访,但那些事都没有把我难倒。我一点一点地向人们讲述我的过去。借助电视的魔力,我成功地把一个不幸的童年故事塑造成了一个灰姑娘般的美丽童话。可怜的塔莉,虽然遭到邪恶母亲的抛弃,最终却依然成功的励志故事。
观众喜欢童话,我就给他们童话,而且相较于格林童话的苦难深重和阴暗格调,这个时代的人显然更乐意接受迪士尼童话的阳光向上,轻松有趣;邪恶的反派变成活泼的狮子和会唱歌的章鱼,立刻便能萌翻大批观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