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第4/5页)
和大麻味儿。她这会儿正飘飘欲仙,不过嗨得还不够。最近她手头拮据,已经搞不到那么多上等大麻了。
也许喝杯酒能弥补一下这小小的遗憾。她挣扎着从一把破烂的按摩椅中爬起来,结果却撞到了一张胶木咖啡桌。小腿骨一阵钻心的疼痛,空啤酒罐叮叮当当掉了一地。
她在这栋活动房中小心挪着步,心里却在纳闷儿是车底突然变斜了,还是自己比原先料想的要嗨些。走进厨房,她顿住了。她到厨房要找什么来着?
她眼神迷离地环顾了一下左右,目光落在炉子上的一堆脏盘子上。特鲁克回来之前她得把这些清理干净,要不然他会生气的……咦,那些在披萨盒周围飞来飞去的是苍蝇吗?
她慢吞吞地走到冰箱旁,拉开冷藏箱门。冰箱里的灯亮了,照耀着几块吃剩下的三明治、一箱啤酒和一瓶看起来似乎发绿的牛奶。她砰地关上门,又拉开冷冻箱。箱门架子上放着一个伏特加酒瓶,瓶里的酒只剩下五分之一。她正颤巍巍地伸手去拿,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低沉的柴油机的轰响。
该死。
此时她应该马上开始打扫卫生,可她浑身抖得厉害,而且胃里翻江倒海,似乎随时都可能吐出来。
外面,狗上蹿下跳,狂吠不止。她能听到它们向他跳去的声音,项圈紧紧勒着脖子,身后的铁链时而紧绷,时而垂在地上。
白云别无选择,只能出去见他。她捋了捋乱糟糟的头发,又抬起胳膊闻了闻腋下。她最近洗过澡吗?是不是浑身臭烘烘的?他讨厌邋遢。
她踉跄着来到门口,打开门。起初她什么也没有看到,外面只是又一个灰蒙蒙的黄昏,空气中混合着柴油废气、狗屎和湿土的气味儿。
她眨了眨眼睛,让目光集中起来。
这时她才看到柴堆旁那辆庞大的红色卡车。
特鲁克从驾驶室里跳下来。他那鞋尖上垫了钢板的大皮靴在松软的泥土地上砸出了两个坑。特鲁克生得五大三粗,进门时总是先看到肚子后看到脚尖。他一头棕色头发,又长又乱,裹着一张四四方方的脸。他的面容很容易暴露他的职业,因为那沧桑的样子一看就知道是在外面吃风喝雨惯了的人。
然而最能反映一个人性情的地方还是眼睛。特鲁克的双眼又小又黑,让人难以捉摸。
“嘿,特鲁克。”她说着打开一罐啤酒,“我以为你星期二才回来呢。”
他走到明亮的地方,白云看出他喝过酒。因为他的眼神有些空洞,嘴角不自觉地耷拉着。他没有接白云的话,而是首先走到那几条他心爱的杜宾犬跟前停下,从口袋里掏出一些零食分给它们。几条狗争相摇着尾巴,仿佛故意迎接他一般叫个不停,那声音在安静的夜里格外吓人。白云脸颊上的肌肉抖了抖,但努力保持住了微笑。
特鲁克从她手中接过啤酒,站在从门里射出的灯光中。狗全都安静了下来,只是仍摇头晃尾地向他示好。而这也是最令他受用的时刻。他们身后是一片杂草丛生的荒地,笼罩在一团朦胧的雾气中,上面堆满了锈迹斑斑的破汽车、不能用的烂冰箱和废弃的旧家具。
“今天就是星期二。”特鲁克大声说。他一口气喝完了啤酒,把易拉罐向狗群中扔去,几条狗立刻开始争抢起来。随后他一把将白云拉进怀里,紧紧搂住。“我想你了。”他的嗓音低沉沙哑。白云不由怀疑他下班之后去了哪里。多半是去了福地酒吧,喝点加了啤酒的威士忌,发一通关于造纸厂如何不景气的牢骚。他身上有股纸浆、油脂、烟和威士忌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白云尽力站稳,紧张得不敢喘气。特鲁克最近脾气愈发暴躁,稍不如意就大发雷霆,在他身边白云总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我也想你。”她说,她的嗓音同样沙沙的,含混不清。她头脑昏沉,思维紊乱,就像陷进了泥潭,身不由己。
“你没穿我给你买的那件衬衣。”
她不由后退一步。哪件衬衣?说实在的,她已经不记得了,“对……对不起。我想留着等重要的时刻再穿。那么漂亮的衣服平时穿可惜了。”
他喉咙里咕哝了一声,说不清那是厌恶、接受还是根本毫不在意。白云脑子里一片混沌,想也想不明白。她拉着特鲁克的手,几乎要把骨头捏碎,领着他走进了她的活动房。
屋里一股大麻味儿,她立刻就闻了出来。还有别的臭味儿添油加醋,也许是腐烂的垃圾。
“白云。”特鲁克说道,他的声音格外冷静,白云只觉得脊背发凉,后脖颈上的头发都一根根站立起来。他看到什么了?是她做错了什么,还是忘了什么?
卫生。她忘了打扫卫生。特鲁克最讨厌堆积如山的脏盘子。
她缓缓转过身,搜索枯肠也想不出一个说得过去的借口。
特鲁克无限温柔地吻着她的嘴唇,脉脉含情使她差点松了一口气。“你知道我最恨别人邋里邋遢。该给的我不是没给你。”他说。
白云慌忙后退,“别——”
她本能地抬起双手保护自己,可特鲁克拳头的速度显然更快些。她怀疑自己的鼻梁骨被打碎了。血汩汩流出,滴在衬衣上。而她的惨叫只会令特鲁克更加疯狂。
粗重的呼吸声把她惊醒。起初她什么都想不起来,不过疼痛很快就提醒了她。
她使劲睁开一只眼睛,可又不得不立即合上。电视里的白光刺得她眼睛痛。她连续眨巴了几下才渐渐适应。她口干舌燥,身体不受控制地抖个不停,而且全身似乎没有一个地方不疼的。
首先查看伤情。
她早已记不清这是第多少次从狼狈中醒来,不客气地说,她几乎有些习以为常了,所以很清楚醒来后的第一件事该干什么。
她躺在床上,特鲁克四仰八叉地睡在旁边,皮球一样的肚子正对着天,两条毛茸茸的胳膊大大张开。外面漆黑一片,不知什么时候夜幕已经悄然拉上。
她小心翼翼地从床上下来,左脚点地的时候,脚踝疼得她差点叫出声。显然,在被特鲁克打倒时,她没注意崴了脚,至于是哪次倒下时崴的,已经记不清了。
她一瘸一拐地走进洗手间,在门后的全身镜子里看着自己。她头发蓬乱,上面还沾着斑斑血迹。她的眼睛肿得只剩下一条缝,周围是青一块紫一块甚至还有黄一块的瘀伤。她的鼻梁塌了下去,下巴上、脸颊上到处是干了的血块。
伤得这么重,已经没必要清理了。她随手找件衣服穿在身上,也不管是不是昨天那一件。她本想看看衣服上有没有血,可她疼得根本低不下头。
她得离开这儿,离特鲁克越远越好,不然她迟早会死在他手上。这个念头她动过不下数十次,只是每一次都被打得死去活来。大约一年前,她甚至还真的逃过一次,一直逃到塔科马[3],但最终还是被他找到,而她也乖乖跟着他回到了这里,原因是除了这里她实在无处可去。年轻时她向往流浪的生活,而也确实流浪了大半辈子。可如今她已经不再年轻,身子骨明显没有以前硬朗。万一哪天特鲁克失手将她打死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