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第4/5页)
“我叫多萝西·吉恩。”我只机械地蹦出了这几个字。
“多萝西,你在我眼里一点都不像疯子,”他说,“你是疯子吗?”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直白地问我,而我的第一反应是撒谎。可当我看到他看我的眼神时,我却说了句:“也许吧。”
他的笑容比我长久以来见到的一切东西都悲哀,我的胸口又隐隐作痛起来。“那只能说明你太在意了,多萝西。”
我还没有来得及回答,莫罗校长已经抓住了我的胳膊,不由分说地拉起我就走。我踉踉跄跄地跟在她一旁。
那时候的我对人生还没有太深的认识,但有件事我可以肯定:从火烈鸟牧场来的那些听话的女孩子是从来不会和黑皮肤的蒙托亚说话的。
可是从我看见他的第一秒钟,我的大脑就一片空白了。
这听起来也许有些老套,但雷夫·蒙托亚的那句话确实改变了我的人生轨迹。那只能说明你太在意。
回家的路上,我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这句话,从任何一个可能的角度去理解。平生第一次我开始怀疑,或许我并不是疯子,也不是外星人。或许世界真的如我感觉的一样错乱。
接下来的这一周,我仍旧重复过去的日常,像个僵尸一样浑浑噩噩。我睡觉,起床,穿衣上学,可这一切都只是伪装。我一直想着他,寻找他。我知道这样做不对,甚至很危险,可我管不了那么多了。错又怎样?我就是要拥抱错误。
忽然间,我想做个坏女孩儿了。好女孩儿的清规戒律给我带来了灾难,也许做一做坏女孩儿倒能使我解脱出来。
我首先拿头发下手,并尽量模仿那些受欢迎的女生。我也烫起了鬈发,把多余的眉毛全部拔掉,使原本浓密粗大的两条黑线变成纤细的两弯新月架在眼睛上面。我也开始穿漂亮的小圆领裙子,且一件接一件地换,肩膀上还总是很随意地系着一件和裙子搭配得当的运动衣,同时把腰带绑得紧紧的,好凸显我纤细的腰身。我把网球鞋使劲漂白,直到白得让人无法直视。以前我总是第一个进教室,最后一个离开教室,现在我反其道而行之,每次踩着铃声进教室,丝毫不把其他学生诧异的目光放在眼里。每个人都注意到了这种变化。我的爸爸每次看到我都不免阴沉着脸,但他与我保持着距离。我很不稳定,而且我让他清楚地知道这一点——我是个疯子,我什么事都可能做得出来,什么话都可能说得出来。
男生们开始接近我,可我视而不见。我不喜欢那种喜欢我这类女孩子的男生。我每天在走廊里徘徊,只为寻找他。
我也感觉到了自己的改变。就好像我趁他不在的时候把自己拆零散,然后按照我想象的他喜欢的样子重新组装起来。这听起来有点疯狂——没错,我就是个疯子——可我感觉特别清醒。相比之下,我以前的十几年简直就是白活了。
爸爸把我看得很紧。我能感觉到他的监视,但我不打算示弱。欲望给了我新的力量。记得有一天吃晚饭的时候,我坐在到处都沾着芥末的绿色胶木餐桌前,吃着妈妈做的难以下咽的威尔士兔肉、番茄片和一点点香肠。爸爸整个晚饭期间都在抽烟——抽一口烟,动一下叉子——嘴里还断断续续地说着什么,声音大得就像打枪。
每当屋里安静下来时,妈妈就不失时机地说几句闲话,好像就为了证明我们这个家多么幸福和正常似的。可她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问起我的新发型——结果爸爸一拳砸在桌子上,震得妈妈新买的那些康宁[7]碟子当当直响。
“别纵容她。”他恶狠狠地说,“她看起来就像个荡妇。”
我差一点就要说出:你巴不得我像个荡妇!但我及时克制住了。因为我害怕,也许只要说错一句话,他就会把我重新送回疯人院,所以单纯顶嘴这个念头就足以吓我一跳。
我拼命低着头,开始收拾桌子。洗过碗碟,我借口要做作业,赶紧溜进我的卧室,把门紧紧关上。
随后我照旧每天等待、期望、寻找,我不记得这种状态持续了多久,至少有两个星期吧,或许更久。然后有一天,我正站在储物柜前琢磨一些数字,忽然听见他在背后说道:“我一直在找你。”
我呆住了。一时口干舌燥,不知所措。我以慢得不能再慢的速度转过身,发现他几乎紧贴着我,像一座塔似的杵在我面前。“你找我?”我问。
“承认吧,是你一直在找我。”
“你怎么知道?”
他又往前凑了凑,抬起胳膊——黑色的皮夹克随之发出一阵窸窣声——并用一根手指挑起我的一缕头发搭在耳后。他碰到我的一刹那,我感受到一种强烈的渴望,就像有生以来我第一次被人看到一样。在这一秒钟之前,谁都无法想象长期被人视而不见是多么痛苦。我渴望被人看见。更渴望他的触摸。这想法让我大吃一惊。对于性的了解,我仅限于痛苦和肮脏。
我知道,产生这种感觉是不对的,为这个男生而兴奋则更加危险。我应该及时悬崖勒马,我应该把头扭到一边,试着用言语告诫,然而当他用手抬起我的下巴,让我不得不看着他的脸时,一切都已经晚了。
在走廊里刺眼的灯光下,他的脸庞该平的地方平,该凹的地方凹。他的头发长得离谱,而且油乎乎的,有些地方甚至呈蓝色,还有他的皮肤,实在是太黑了,但我并不介意。在遇到雷夫之前,我的未来仅限于在郊区做个家庭主妇。
而现在,我的未来忽然多了无限的可能。如果有谁不相信一秒钟就可以改变一个人的一生,那他就是个傻瓜。我想打破常规。为了他,做什么都可以。
他简直就是潇洒的代言人,站在那里玉树临风,低头看着我,脸上带着高傲的笑容,但在他身上我看到了某种能够使我改头换面的情感。
危险。我们在一起就只会有这一个结果。我比谁都清楚。这种感觉会一直伴随着我们。
“跟我在一起吧。”他说着伸出了手,“别在乎他们怎么想。”
“他们”指的是每一个人——我的父母、邻居、老师、治疗过我的医生。他们没有一个人会同意我们两个在一起。那会让他们感到害怕,他们会认为我又疯了。
危险。我心里又一次提醒自己。
“我们能不声张吗?”我问。
显然这话伤了他的自尊。我真恨自己。直到随后他把我抱上床,让我第一次领略了什么是爱、什么是激情和什么是性之后,我才将自己的全部故事和盘托出,我把我沉闷的人生中每一个肮脏的细节都说给他听。他搂着我,任由我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并对我说,从今以后他再也不会让任何人伤害我。他吻遍了我胸口和胳膊上的每一处伤疤。那就好像我的整个人生摆在他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