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第2/4页)
他蹙了下眉,“她?”
她能看出他什么时候明白,什么时候不明白。
“凯蒂。”
“哦。”
“说我发神经也好,脑袋被撞坏了也好,或者吃药吃傻了也好,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反正我看见她了,她拉着我的手并让我告诉你:‘你做得很好,你没有辜负孩子们,所以也就没有什么事是需要得到他们原谅的。’”
强尼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她认为你一直在责备自己没有表现得足够坚强。你很希望当初能让她说出自己的恐惧。她说:‘告诉他,那时我唯一需要的就是他,他说了所有我想听的话。’”
塔莉伸手拉住强尼的手,这一刻,所有的情感都复活了。他们一起经历了那么多年的风风雨雨;他们一起欢笑,一起哭泣,一起渴望,一起梦想。“如果你能原谅我,我就原谅你曾伤了我的心。所有的不愉快从此一笔勾销。”塔莉说。
强尼缓缓点了点头,他的眼眶中已经闪动着泪光,“我很想你,塔莉。”
“我也想你啊,强尼。”
玛拉一心扑在塔莉的欢迎会上,但即便不时和外婆聊聊天,和两个弟弟打打闹闹,她仍然有种如履薄冰的感觉。焦虑,不安。她渴望得到塔莉的原谅,但又明知道自己不配。另一个同样对塔莉的归来感到惴惴不安的人是多萝西。短短几天,塔莉的妈妈似乎清减了许多,看起来愈发瘦小。玛拉知道这个老太婆已经把自己的一些个人物品装进了袋子。当大家都在忙着装点房子的时候,她却借口说苗圃里需要买些东西就出去了。她这一去就是几个小时,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塔莉回到家时,众人为她举行了隆重的欢迎仪式,有欢呼,有掌声。外公外婆轻轻抱了抱她,两个小家伙兴奋得连连尖叫。
“我就知道你不会有事。”路卡对塔莉说,“我每晚都为你祈祷呢。”
“我也是。”威廉也不甘落后。
塔莉看上去疲惫极了,她的头微微斜着,笨重的银色头盔使她看起来像个小孩子,“我知道……两个小家伙……的生日快到了。我……错过了……一年,所以……现在……给双份礼物。”塔莉费了好大的劲才说出这些话,说完之后她已经累得满脸通红,气喘吁吁。
“说不定是两辆一模一样的保时捷哦。”爸爸说。
外婆笑着把两个小家伙打发到厨房拿蛋糕去了。
整个聚会期间,玛拉一直强颜欢笑,偶尔含含糊糊地说几句无关痛痒的话。好在塔莉很容易疲劳,不到8点就昏昏欲睡了。
“推我到床上去吧?”塔莉轻轻捏了捏玛拉的手,说道。
“好。”玛拉抓住轮椅的扶手,沿着狭长的走廊向塔莉的卧室走去。她小心把轮椅推进门,来到了房间里。卧室里有一张病床,到处都是鲜花,桌子上摆满了照片,床头立着一根输液架。
“我就是在这儿整整昏睡了……”塔莉说,“一年?”
“是啊。”
“栀子花。”塔莉说,“我记得……”
玛拉把她扶进洗手间。塔莉刷了牙,并换上挂在门后的一件白色长睡衣。然后她又坐回到轮椅上,玛拉把她推到了床边。在这里,玛拉扶她站了起来。
塔莉面对着她。只一眼,玛拉看到了一切:我的任务是无条件地爱你……争吵……你是我最好的朋友……还有全部的谎言。
“我很想你。”塔莉说。
玛拉的眼泪顿时止不住地流下来。所有的痛苦和悔恨在这一刻集体迸发,她为失去了妈妈而哭,又为在日记中重新找到妈妈而哭;她为背叛塔莉而哭,还为她给所有爱她的人带去的伤害而哭,“对不起,塔莉。”
塔莉缓缓抬起双手,用干得像纸一样的手掌捧住玛拉的脸,“是你的声音把我唤醒的。”
“可是《明星》杂志的那篇文章——”
“老皇历了。来,扶我上床吧,我快累死了。”
玛拉擦了擦眼睛,掀开被单,扶塔莉躺进被窝。随后她也爬上床,躺在塔莉的身边,就像以前那样。
沉默良久——也许是为了集聚力量——之后,塔莉才重新开口:“是真的,人在弥留之际真的会走进一片光,你的人生也会一幕幕在你眼前重现。这都是真的。昏迷的时候……我离开了我的身体。我看见你爸爸在病房里。当时我就像悬浮在屋顶,俯视着病床上那个是我又不是我的女人。我受不了那样的场景,所以我就转了个身,于是我就看到了那片光,我跟着它就去了。随后场景一转,我竟然在黑暗中和你妈妈骑着自行车在萨默山上飞奔。”
玛拉倒吸一口气,惊讶得用手捂住了嘴。
“她并没有离开我们,玛拉。她会永远守护你,爱你。”
“我很愿意相信。”
“这是你的选择。”塔莉微笑着说,“顺便说一句,她很高兴你把头发颜色染回来了。哦,还有一件事……”她蹙了下眉,仿佛在努力回忆,“哦,对了。她说:‘万事皆休会有时,包括这个故事。’这话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吗?”
“那是《霍比特人》里的一句话。”玛拉说。终有一天,你也许会遇到一些让你感到孤独的伤心事,但又不愿向我或爸爸倾诉,倘若真的出现了那种情况,你要记得在自己的床头柜上放着这样一本书。
“小孩子看的书?真奇怪。”
玛拉笑了笑,她一点都没有感觉到奇怪。
“我叫多萝西,我是个瘾君子。”
“嘿,多萝西!”
来参加今晚戒毒互助会的人围成一个圈,正在发言的多萝西站在中央。和往常一样,互助会仍在斯诺霍米什前街的老教堂里举行。
房间里灯光昏暗,弥漫着咖啡和甜甜圈的香味。多萝西向众人讲述了自己的戒毒经历——她投入的时间,经受的痛苦和考验。她需要倾诉,尤其在今晚。
互助会刚一结束,她就走出破旧的木教堂,骑上了她的自行车。平时她总会稍稍停留一会儿,和其他人聊聊天,分享一些心得;但是今天,她的心潮起伏难平,已经无暇顾及这些额外的礼节了。
这是一个美丽的深蓝色的夜晚,路边的树木在微风中轻轻摇摆,天幕上繁星闪烁。她沿着主干道,一路用胳膊指示着转向,朝镇外骑去。
来到萤火虫小巷,她骑上门前的车道才停下。随后她把自行车小心翼翼地靠在墙上,来到前门,转动了门把手。屋里静悄悄的,空气中残留着某种食物的味道——也许是意大利面——还有清新的紫苏的芳香。虽然开着几盏灯,但整栋房子寂静一片。
她拉了拉挎在肩上的包,轻轻关上门。热辣的干薰衣草的气息顿时钻进她的鼻孔。她轻手轻脚地走进屋,目光落在任何地方,都能看到她错过的欢迎会的痕迹——写着“欢迎回家”的横幅,柜台上成沓的色彩艳丽的餐巾纸,放在水槽旁晾干的红酒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