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2/6页)

主教拦住她,问:“姑娘,你怎么好久不去教堂了?”

她撒谎:“我病了一个时期。”

主教说:“姑娘,千万不要对上帝起不敬的想法。他对你一直是非常仁慈的。否则,上帝早已降灾祸于你身了。”

主教的话,使她感到诧异。她怀疑自己希望和上帝生个孩子的淫念,他是明了的。而上帝通过他,对她提出温和的批评。

“我从未对上帝起过任何不敬的想法。真的!”她心虚地进行辩白。

“那么,吻我胸前的十字架吧!”

主教定睛凝眸望着她,目光深不可测。

他的话,他的目光,那一时刻具有一种简直就不可抗拒的力量。

几个好奇的行人,驻足于他们身旁,仿佛瞧着一个随地吐痰的人被罚款似的。

在他们的注视之下,她捧起主教胸前的十字架,垂下头吻了好几次。

由于她和主教离得太近了,那大个儿的活王八一口咬住了她的裙子。

驻足于他们身旁的几个好奇的行人,却没谁敢笑。相反,他们都在经常与上帝进行灵魂交流的大胡子男人面前表现助人为乐的好品格。而她看得出来,一个姑娘的裙子被一只大活王八一口咬住了这件事,明明是令他们内心里乐开了花的。

有一个男人帮她拽裙子,结果将王八的脖子拽得老长。

另一个男人从男人们经常带着的一条链子上取下了小刀,主张将王八的头割下来。

还有一个男人说,听到驴叫声,王八就会松口了。于是毛遂自荐,学驴叫。学得像极了。叫了好一阵,王八不松口。

“主啊,不要恼怒于这个罪孽深重的姑娘吧!如果她曾产生过亵渎你的念头,不过是因为邪恶的魔鬼在她心中作怪罢了……”

主教却祈祷起来。

那大王八似乎是经过训练的。主教一祈祷,它竟松开了口。

人们诧异极了。惊愕极了。一个个对主教肃然起敬。也对那只大王八刮目相看,如同它是神明之物。

她羞耻难当,一转身逃之夭夭。

“姑娘,上帝是存在的!……”

主教的声音追赶上了她……

第二天晚报的“花边新闻”一栏登载了这事儿。题曰:罪孽女街头忏悔,活甲龟当众显灵……

她许多日子不敢在公开场合露面,唯恐被人指出自己便是那个“罪孽女”。

那些日子她扪心自问——她也不过就是想出国。也不过就是因为想出国,和几个可能将她带出国的中国男人外国男人睡过觉。如果这算是很深重的罪孽,那么上帝愿降什么样的灾祸于她身上的话,就随上帝的便吧!至于她对上帝的印象,原本实在是很好的。而上帝对她的偏见却未免太大了。至于她曾有过的希望和上帝做爱的念头,其实并非是性欲的渴望,只不过是因为她希望全心全意爱一个属于自己的男孩儿或女孩儿。希望将自己变成一位母亲。若上帝是一个有生殖能力的男人,若上帝果然是慈悲为怀的,应该成全她这一想法才是。仅仅从一个男人的德性来讲,为此而当众出她的丑,多损啊!和她所认识的一切男人相比较,睡过觉的没睡过觉的全包括在内,上帝曾是她心目中最好的一个男人。一个青春情旺的女人,想和她认为最好的一个男人生个孩子,这念头难道不是又自然又美妙么?何至于引得变相小报复呢?

婉儿不是个记细碎之仇的人。

然而自从那一天,她对上帝记仇了。

并且对主教怀恨在心。发誓永远不再到教堂去。她认为主教肯定在她和上帝之间进行了挑拨……

今天她来到教堂前乃是因为不明白人们何以会聚集在这里,想要看个究竟。

她跪下乃是因为自从她对上帝记仇反而更加确信上帝之存在了。

她不敢再得罪他。

“跪下!你这不要脸的骚货!……”

分明不是冥冥之中似闻非闻的声音。是那类属于现实的有耳朵就能听得到的话语。她想主教不会这么说。无论对她还是对别的女人。即使某个女人真是“不要脸的骚货”主教也不会这么说。再者她已经跪下了。当然也断不会是上帝本人说的。主教离她挺远。那么上帝离她更远了。上帝在震怒的时候也不可能口出粗言啊!何况这声音并不来自天上。近在咫尺,就在身后。

跪着的婉儿不禁朝身后扭头看。她看见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狠踢一个女人的腿弯。一阵酒气扑面。是那男人身上散发出的。那女人被踢一脚,双膝就弯一次,眼瞧着几乎要不由自主地跪下了,很倔强的,又站直了腿。

这就更加使那醉醺醺的男人怒不可遏。他一把揪住她头发,挥拳便打。

女人鼻孔和嘴巴顿时淌出血来。然而女人并不叫。也不反抗。一声不吭。那个风韵犹存的女人一声不吭。

“让人们看清你这骚货的脸!”

男人揪着女人头发,使女人的脸仰起来。

女人的目光,超越一片人头,凝望着教堂的哥特式尖顶。

女人眼神儿里什么内涵都没有。若说毕竟应该有点儿什么,有的仅只是广漠的虚无。

鸥鸟在人们头顶越聚越多。它们响亮地叫着,掩盖住了人们跟随着主教向天空发出的祈祷。它们的叫声里的愤怒是明显的。人们开始怀疑究竟是吉兆还是凶兆。开始怀疑果有上帝的话,上帝究竟指使它们干什么来了。

为数很少的祈祷者注意到了那个男人和那个女人。他们有些害怕地看着那个男人和那个女人。将那个男人和那个女人的出现视为兆象的一部分,本能地从他们身边散开,躲往别处,继续跪下……

那个男人企图将女人拖到主教跪着的地方。

女人这时显出了不肯。但依然没有进行反抗。只不过是不肯。她周围没有什么物体可使她搂抱住而不被男人拖走。她的双手就紧紧抓住身旁的婉儿的胳膊不放。结果婉儿也被那男人连同着拖向前去。

“大家听着,这个骚货,这个贱人,这个不要脸的荡妇,她是我的老婆!她在两年前就打算跟我离婚!我早就告诉过她休想!可是今天她却以为大家的末日来临了,法律也不会干涉她了,她就公开和她的情夫举行婚礼,还想结婚后一块儿自杀!所以我要把她拖到这里来示众!我要让她对上帝发誓,死,也是我老婆!不管升天堂还是下地狱,她都得是我的老婆!我绝不能遂了这个荡妇的心愿!我绝不成全一对儿狗男女!上帝在哪儿?上帝在哪儿?上帝你他妈的过来!你他妈的听着这个荡妇发誓!……”

那男人大喊大叫。

“放开我,放开我,你拖着我干什么呀!……”

婉儿摆脱着那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