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2/24页)

而眼前这一盘棋下得未免太久了!

外面世界已由很“无奈”变得很恐怖。

许多市民都以为市长也死于非命了呢。

而主教则死于教堂的高阶上——一些鸥鸟啄断了悬吊大钟的绳子,它滚落下来砸在他身上,就在他替上帝向跪在教堂前的人们头顶上掸洒圣水的当儿……

以为市长死了的市民们希望市长死得更干脆点儿。毕竟他的政绩不恶。好人应该有好报。

“我得方便一下……”

“我也得方便一下!……”

“还有我……”

市长不料自己话音一落,他们纷纷站起。

“你们……什么意思?……”

市长一时被他们搞糊涂了。

“上厕所!”

“你不是让我们各行方便么!”

市长这才明白他们将他的话误解了。他当然急他们之所急。何况他自己的膀胱也催促他进行一次紧急排泄。他不由看了看他那间室内厕所的门。它同样被堵垒着。鸥鸟们从它开在走廊的通风窗口占领了它。尽管它们不必使用抽水马桶,但还是占领了它。有几只在马桶里洗澡。而另外几只则打算在浴缸里下蛋。

“那儿,那儿,那儿……”

市长指指四处墙角。

“可是……我们怎么能……”

“我不介意,你们还介意?”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我不能!我……这也太不文明了!……”

“那么我给诸位做个榜样。”

市长走到一处墙角,转过身,哗哗哗撒了一大泡尿,然后如释重负地扭回头说:“就这样。一点儿也不难。”

众人瞪着他如同瞪着一只下流的大猩猩。

急于“方便”的复又坐了下去,似乎以不肯如此这般地方便对市长表示无声的抗议。然而警卫班长和他的下属认为他们并没有什么特殊的面子需要格外顾及。何况市长已做了示范。

“起立!”

班长一声口令,全体起立。

“原地向后转!”

全体面向墙壁。

他们“方便”过了,转移到另一面墙,重新靠着墙根坐下去并且都重新闭上了眼睛。

不失尊严的长者们被迫挪动他们坐着的沙发。一个班的壮小伙儿一上午憋足了的尿,一旦同时开闸,大有水淹七军之势。

长者们瞧着跟踪而至的尿泊和他们被浸湿的鞋,一个个满面愠怒。

“同志们,我再说一遍,请大家各行方便吧!”市长耸耸肩,不理睬他们了。他将大学里的一位教地理的副教授招至窗前,从堆垒物间的缝隙望着外面,问:“我想首先应该对付这些占领者,你有什么好方案?”

“消灭它们!”

市长没听清楚似的看了他一眼。

“消灭它们!”人到中年顶已谢秃的副教授冷静无情地说,“干净、彻底、全部地消灭它们!市长同志,尽管我是教地理的,但请相信我的话——它们每一只都疯了。由于它们所习惯了的地理环境发生骤变,导致它们神经错乱,丧失理性,这一点有先例也有科学根据。”

“毫无和平共处的可能?”

“人能和食人蚁杀人蜂和平共处么?”

市长犹豫着。因为他是本市爱鸟协会主席。也是国际爱鸟协会的特约会员。在他的倡导之下,本市的群众性爱鸟运动方兴未艾,他曾出国领回一份国际爱鸟协会颁发的奖状。它镶在它所代表之荣誉的框子里,就挂在墙上。它后面有世界不少国家首脑的亲笔签名。它是中国人所获得的第一次国际爱鸟协会颁发的奖状……

他有些举棋不定地瞧着它。

“这没什么可犹豫的!你看广场上那些人的尸体!在全市其他地方也肯定会有许多那样的尸体!……”

“我听你的。”

市长拍了拍副教授的肩。

其实他所看到的那些人的尸体,早已使他感到占领了本市的鸥鸟们像野蛮的侵略者一般可恨可憎。

他抓起电话,要通了警备司令部。

为确保这一条电话线路的畅通,警备司令部派出了三个电话班。他们一去不归。

警备司令一直守候在电话机房,期待着从市委方面下达的任何指令。警备司令部的大楼也如同市委大楼一样,门窗壁垒森严。不过没有被鸥鸟们占领。

“司令员同志,我是市长。我现在代表全市人民,向您发出请求,并通过您向您的指战员们发出请求,干净、彻底、全部地消灭占领城市的鸥鸟!考虑到市民们的安全,除了严禁使用毒气,其他一切装备使用不限!……”

“不可以!不可以这样!……”

有人大叫起来。然而市长已将电话放下了。

“又是哪位在发表异议?”

他本想充聋作哑,但考虑到尊重与不尊重的问题——而这一点,对于他和他们,似乎永远是一个首要的问题。似乎任何情况之下,悠悠万事,唯此为大。

他不得不问。并向他们转过身,逐个扫视他们。他的目光已显示出努力克制自己忍而不发的恼怒了。尽管他的语调依然彬彬有礼。

“我!”——站起来的是他们中年岁最长的一位。刚才迫不及待地要“方便”一下而为了尊严又不肯“方便”自己的也是这一位。看来他一定有一个储存量极大的膀胱。市长一时竟想不起他姓甚名谁。更想不起他的身份究竟是前什么。但对他一点儿也不陌生。每次市长将做出重大市政决策,他是必被请来“顾问”的几老之一。有次市长本不想请他,他打电话质问为什么未通知他?市长只好推迟开会半小时,派车把他接来。并因自己的“疏忽”当众向他赔礼道歉,保证今后不再犯同样性质的错误……

“您请说。”

市长赶紧掏出烟吸上一支,借助尼古丁的镇定作用强按捺住自己的厌烦。

秃顶的副教授也朝市长要了一支烟吸。睥睨着反对者,伪装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他悄悄对市长说:“下一届改选,我绝不选你。因为你的涵养太高。”

“同志们,国家形象,一切情况之下不可以不考虑!民族形象,一切情况之下不可以不顾及!我们如此大规模地消灭鸟类,显得我们中国人太残忍了!让全世界如何看待我们呢?唵?所以我认为不可以,不可以这样!唵?不可以嘛!……”

“就是,就是!”

“对,有道理。这个决定太轻率了!”

“这么重大的决定,刚才没进行充分讨论嘛!没征求我们的意见嘛!……”

业已神疲态倦的几位,复又打起了精神。

而各方面的几位局长,却懒得附和了。他们倒是巴不得市长一个人自作主张。因为他们早就明白,在市长和这几位长者之间,他们的意见原本无足轻重。他们只不过消极地期待着一点——要求他们做什么?怎样做?不管市长,或几位长者,谁下达指示都行。前提必须是他们能做到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