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2/16页)
“我洗,你躺在床上看着?”
“那么你的意思是,我该躲到外边去?像那只被你撵出去的耗子似的?你凭什么啊?”
她恨不得扑过去扇他耳光。和他比起来,她认为以前她所熟悉的那些无耻之徒,其实都算不上无耻了。因为他们知道自己是无耻之徒,所以并不在女人面前装出正人君子的样儿。而是充满快感地充分地在女人面前表现他们贪色的、猥亵的、邪淫的本质。有时不但在她面前表演得无耻,甚至表演得下贱。而他妈的这个王八蛋小子却不。他明明心怀叵测却装得无动于衷。他明明不但有暴露癖而且有观裸癖竟似乎天经地义理直气壮!……
你妈的!尽管你救了我的命你也是王八蛋!……
她在心里咒骂他。
她目不转睛地逼视着他,开始脱裙子。极其从容地脱。
当她的裙子落地后,他腾地蹦下床,一拽灯绳,顿时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她伫立未动。
她想不过就是她奉陪过许多男人的那码事儿即将发生。
她无所谓。
她在黑暗中静静地期待着。
她想也好。那就发生之后再洗呗。比刚洗干净了的身体立刻又被这个王八蛋小子弄脏了强。他们再洗也是脏的。连这种事对她说来也是脏的。早已无冲动和快感可言。每次事后她都要洗澡。而事前从来不。即使汗尘浊身的时候也不。好比干脏活的人不会在乎穿脏衣服。这使她向男人“奉献”自己时,能体会到别一种快感。类乎小贩使买主吃亏上当时那一种快感。
黑暗中她无声地冷笑着。
她想你这个修自行车的王八蛋小子只配在婉儿我最脏的时候占有我。因为你小子是我所打过交道的最下等的一个男人。
就算我报答了你吧!你将我骗到这鬼地方来不就为此目的么?我婉儿不欠人情。尤其不欠男人之情。事后咱们一了百了。不报答你呢,没准儿哪天咱们再碰见你仍觉着你有恩于我似的……
然而她伫立良久并未被触碰一下。
“你还等什么?”她不耐烦了。
“你还等什么?”听语调,他对她的话有些奇怪。言外之意是,我已替你关了灯,该怎么洗,你怎么洗!
她摸索到门前,又将灯拉亮了。却见他仍像刚才那样在床上。
灯一亮,他的目光竟张皇失措,不知该瞧向哪儿。
伪君子!
她心里又咒骂他。
“我不习惯黑暗中洗。”
她说。
因自己的裸体,如一面镜子,逼照出这一个下等男人的窘态,不免开心。
他的确显得很窘。
他将一条线毯抛到沙发上,说:“那我睡了。洗完请把水扫到外边去,这儿毕竟不是澡堂子……”
说完,他朝墙壁一翻身,搂抱着被子,蜷着身子,再不动了。
婉儿反而觉得很窘了。觉得自己对他的种种猜想也许全错了。觉得自己的不在乎,也许使他内心里更有理由瞧不起自己了。她总企图在他面前捕捉到那么一种感觉——一种使她有理由瞧不起他并向他表示出这一点的“良好”感觉。正是这一种“良好”感觉,使她在被男人色赏和蹂躏的时候,认为自己其实是在征服并摆布他们,他们对她越无耻越下流,她这一种感觉越“良好”。倘他们中有人竟在她面前不但显得规矩甚至显得羞赧了,她的“良好”感觉便会顿时土崩瓦解烟消云散。那么结果连她自己也会瞧不起自己。在男人面前她的心理一向只能处在两种状态——或者鄙视他们,或者鄙视自己。当他们并未将自己置于足以令她鄙视的境况,那么实际上也就等于将她推到了由她自己鄙视自己的境况。她避免自己被推到这一境况的进行心理较量心理自卫的稳操胜券的所向披靡的“武器”,便是她自身。仅有她自身。和她故作的种种放浪形态。
此刻她正处在自己开始鄙视自己的境况。
这是她唯一的一次失败。
她看出一旦面对她的赤身裸体,他的窘迫是真实的。她从他刚才那种张皇失措的目光中发现了这一真实。他的目光中当然还有别的成分。有在这种时候别的男人目光中具有的,她能像厨子立刻嗅出酱醋味道一样判断无误的成分。而从别的男人,一切蹂躏过她玩弄过她或她自以为征服了的男人的目光之中,却一次也未发现他刚才的目光之中所具有的那一真实成分。她早已练就了分离男人目光的高超本事。她的眼睛如同非洲的一种鸟儿,其视力乃人眼的八倍!
她第一次没有立即遭到侵犯和进攻,她反而恰恰感到自己受伤了。
这使她内心里充满了激怒。
他赤身裸体于她面前,她望着他像望着一条活鱼上市!而现在她赤身裸体于他面前,他居然发窘了!居然目光张皇失措居然翻过身去佯睡不瞧她一眼!这将她对比得何等的放荡啊!
她认为他肯定是在佯睡!
这个修自行车的王八蛋小子!
她故意慢慢地洗。
她故意弄出很响的水声。
她觉得自己还未彻底失败呢!不过是第一回合的小小的失利而已!
她不捕捉到那种支撑她畸形自尊的“良好”感觉誓不罢休。
她今天一定要最终使他匍匐在自己面前卑贱地吻她的脚!……
他却仍一动不动。
连她自己也开始觉得自己太不知趣了。
她冲净了身体,按照他的吩咐,将水扫到外面,披着线毯走到了床边。
这地方像监牢,他的床却不失为一张干净的床。洗过的褥单、枕巾、被罩,此前分明还没被躺过盖过。
“哎,你睡着了没有?”
她推了一下。
“你怎么不问我做梦没有?”他冷冷地说,“你如果真希望我睡着了,就不该洗那么久,弄得水声那么响!”
“请你转过身来。”
“你想问我,你对男人有没有诱惑力?那么我老实回答你——有!不过我一受到裸体女人的诱惑,就犯困。我困得不想睁眼再看你了,别烦我。”
他不转身。
“我披着线毯呢!你他妈的别以为我……”
她找不到一个恰当的词。
“你以为,我以为你怎么?”
“去你妈的!你那破沙发里,有你至友的一窝儿女,你得把它们另外安排一下,要不叫我怎么睡在上面?”
他到底转过了身,见她的样子不像说谎,下了床到沙发跟前细瞧。
“嘿,还真是!我这儿有一只两只可以,有一窝哪儿行!……”
他嘟哝着,连同一大片棉花,将那窝老鼠崽儿从沙发里掏出,捧着不知到外边如何“安排”去了。
那破沙发又少了些棉花,弹簧更加暴露。她用手按了按,心想和直接睡在弹簧上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