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3/17页)

她断定疯了的,毫无疑问是自己的父亲。回味父亲的话,认为是不折不扣的疯话。而自己的父亲,不是一般的父亲。是一市之长啊。是正在海上漂浮的这一座城市的一市之长啊!

她的心情格外沉重起来。回到家里,见妈妈正在厨房有条不紊地做菜做饭。经过了一番思想斗争,她觉得应该首先告诉母亲,而不应隐瞒。因为问题所关系到的一切方面,实在是太严重了。

“妈……”

“什么事儿?不陪你三大爷说话,刚才出去干什么了?”

“给我爸打个电话……”

“打也白打,他不会回来陪着吃饭的。”

“妈,我觉得……不对头。我想……有一种感觉……当然是我自己的感觉,必须告诉你……”

“别这么吞吞吐吐的,那就快说!”

“我觉得,我爸爸……他的精神……也许出了毛病……”

“哦?……”

精神昨夜极其错乱,而服了六片安眠药,睡了一长觉之后,完全彻底地奇异般地恢复了正常的母亲,不由得停止了切菜。

“爸爸在电话里对我说……说你精神错乱了。还说不是一般的错乱。是极其严重的错乱。他离开家之前,我就觉得他的言行,有些……有些异常……他热了一杯牛奶,嘱咐我,你一睁开眼睛,就立刻给你喝下去……”

当母亲的又“哦”了一声,神色渐渐有变,低声问:“那杯牛奶在哪儿?”

“还在冰箱里。”

“你去取来!”

于是当女儿的,便去将那杯牛奶取了来。

当母亲的端着那杯牛奶,凝视了半晌,缓缓将杯凑到嘴边……

“妈!妈你别喝!……”

“叫什么?难道你爸爸会往里边放了毒药,想毒死我不成?……”

“可是万一……”

当女儿的夺下那杯牛奶,倒入水池,并将杯扔进垃圾箱。

“妈,我怕。我心里怕极了!我真怕我爸爸他……”

当女儿的抱住当母亲的,呜呜哭了。

当母亲的说:“别哭。让你三大爷他们听见了,该犯猜疑了。你炒这盘菜,我再去给你爸爸打次电话!”

……

“喂,是我。文茗!……”

市长从电话中听出妻子的声音,这一惊非同小可。他不知该对她说什么。唯恐一句话说得不妥,使她在家里“大闹天宫”。

“你在干什么呢?”

“我刚刚开完一个短会,布置了几项工作。正准备出去视察,有事么?”

“没什么事。啊,城市秩序不是已经开始安定下来了么?那你就不要感到什么压力了。家里也没什么特别值得你操心的,是不是?你努力尽好你的职责就是了,但一定要注意休息。神经要松弛……”

“对,对。你说得对。我会注意休息的……”

市长大犯其糊涂了。不知该把妻子的话,当成疯话听,还是当成正常的话听。

他问:“文茗,你在干什么哪?”

她回答:“我在给三兄们做饭啊!”

市长简直又弄不明白,昨夜是妻子精神错乱了,还是自己精神错乱了。如果昨夜精神错乱的是妻子,那么她现在说起话来怎么会如此明白,还在做饭呢?

他说:“他们是亲戚,不是客人。你也别太张罗了,随便做顿合口的饭就是了。”

她说:“我想做得丰盛,也没那么多东西可做呀!啊,知道我为什么给你打电话么?刚才芸儿告诉我,她感觉……你的精神……全市人属你的责任最重,经她一讲,我也有些怪不安的。你真对她说我的精神错乱了么……”

“没有没有!怎么会呢?”市长矢口否认,“我肯定没对她那么说过……”

“可芸儿由于担心都哭了!难道她的精神……这孩子长这么大还没经历过什么……”

市长一听,心里可就有些急,怕真应了自己的话,把精神没毛病的,当成精神有毛病的。把真正精神错乱的,当成精神正常的,便改口道:“芸儿的精神也没什么问题。这一点你千万要一百个放心。我是说过精神错乱的话,不过不是对她说的你,而是……而是对她说的她三大爷。当然他也不过就是,精神稍稍有那么一点毛病而已。所以呢,我让他住到咱们家,是希望他能得到你和芸儿的照顾……”

市长一边搪塞着妻子,一边暗暗谴责自己对马国祥的“出卖”。可事情又明摆着,说谁也没疯,似乎已说不通,说不服人了。而妻子呢,又是第一个不能指出她精神出了毛病的。连指出她仅仅昨夜精神出了毛病也是愚蠢的。更不能使妻子认为女儿精神出了毛病。还不能使妻子认为他自己精神出了毛病。似乎只有马国祥可以“出卖”。“出卖”了最有利于“后院”的安定。而“后院”若不安定,必定会影响自己努力尽好市长的职责啊!……

放下电话,他在心里说,马哥们儿,马哥们儿,我把你“出卖”给我妻子我女儿了,你可千万别怪我。早知结果是这样的,还不如不让你住到我家里了!唉,唉,某些时候,某种情况之下,某一事情的变化,真是预先太难估计,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啊……

市长夫人回到厨房,安慰女儿,她的爸爸精神并没出毛病。不过是她将他的话听错了——精神有点儿毛病的,是她的“三大爷”。她们又互相交流了一阵看法,最后统一认识——就这么回事儿!

客厅里,另外母女二人也互相交流了一阵看法,也统一了认识——市长夫人的精神,绝对地是没毛病的。精神方面出了毛病的,是她们的“主心骨”。

于是她们去到厨房,对市长夫人母女歉意地表示——她们原先并没发现他的精神方面有任何出了毛病的迹象,是来这儿之后,从他的古怪的言谈中才感觉到的。既然如此,不便在这儿住下了。她们要等他一洗完澡,就马上带他走。不管他愿意不愿意。就是生拉硬扯,也要把他拖走。她们岂可在目前这种特殊的情况下给市长家添麻烦呢?并且,她们坦诚相告——他根本不是市长的三兄,不是小芸的“三大爷”。他不过是什么什么人。他仗着自己和市长的一点儿交情,似乎心安理得地打算在这儿住下去的行径,使她们无地自容,感到万分羞惭等等。

于是两对儿母女,四个大小女人的认识,都统一到了一起。但市长的夫人和市长的女儿,却坚决地反对马国祥的女人和女儿带他离去的做法。她们说即使他不是“三兄”,不是“三大爷”,不是任何意义上的亲戚,毕竟是她们的丈夫和父亲的朋友。两个男人之间的交情,看来也绝不仅仅只有“一点儿”。肯定的非同寻常。虽然她们都不太详知。否则,一位市长在目前这种特殊情况之下,不会丧失起码的明智,同意一个精神出了毛病的男人住到自己家里的。既然两个男人之间的交情肯定的非同寻常,那么她们作为妻子和女儿,便有义务有责任替丈夫照顾一位精神出了毛病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