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母表之前(第2/2页)

书写活动在图形和文字之间至少徘徊了两千年的时间,正是这种模糊性使得巴黎大皇宫的展览既有丰富的内容可供“阅读”和学习,在视觉上也赏心悦目。展览上有一块无比美丽的埃及石碑,上面用浮雕描绘了一只隼、一条蛇和一座城市的围墙;这完全就是一幅构图和谐的画作,而不会让人们联想到文字;然而,被围墙包围的城市代表国王,沉思的鸟是荷鲁斯神,国王即是他在人间的代言人,而那条蜿蜒的蛇则代表国王的名字。而其他一些鸟类的浮雕则仅仅是托勒密王国时代的一位设计者为字母U和字母A设计的图案。

甚至在圣书体发展成一套成熟的文字编码体系之后,许多埃及的书写员仍然不愿按照线性的方式书写,而更喜欢创造出有悖逻辑和符号尺寸,但注重整体美感的组合文字。

埃及文字一开始以垂直的方式书写,直到中王国时期才改为从右到左的水平书写方式,因此人们可以自由地选择以垂直或水平的方式阅读圣书体:于是乎,书写员便开启了智力游戏,将两种阅读方式混合起来,发明了纵横填字游戏!

同一时期,还出现了圣书体雕塑,或者应该说是整体字谜:第十八王朝时期出现了一块密集的石雕,上面紧凑地排列着一条蛇、两只高举的手臂、一个篮子和一个跪着的女人:这画面是什么意思呢?密码学给出的解释(我就不详述了)是这一系列浮雕通过一连串声音而非图像的逻辑表达了意义。

在古埃及的浮雕和墓穴绘画作品中,人物的图形旁会有一列雕刻文字,类似我们今天阅读的漫画书。但最令人啧啧称奇的是,这些总是展示侧脸的风格化人物图形似乎本身就是书写符号,只是尺寸大小有所不同,而圣书体的文字仍旧属于图形的世界。巴黎大皇宫的展览很好地凸显了埃及文字和漫画的相似性,因为它安排漫画家为这些场景制作了现代版本,让场景中的法老和祭祀用僧侣语言沟通,让士兵大声威胁和辱骂,让水手和渔夫互相开着玩笑。

图形的世界没有穷尽,所以圣书体的世界里总是可以加入新的符号:托勒密王国的文字包含了5000多个符号。文字的灵活性也带来了圣书体书写方面的不便,却也给它带来了诗性:在一张从墓穴里出土的莎草纸上,亚蒙神的名字被以五种不同的方式写出,每一种都对应着不同的哲学和宗教内涵。但是圣书体的无穷无尽也使得它无法走出埃及,而楔形文字却征服了整个中东。

然而,在公元前1000年,埃及书写员发展出自己的草写体,其书写速度和表现能力甚至比楔形文字有过之而无不及,一直沿用到公元1世纪。代表字母M的猫头鹰,一开始先变得潦草,然后变得像字母“Z”,最后又变得像数字“3”,但始终保留着原始圣书体的特点。圣书体经历的这场转变和楔形文字如出一辙,只是起决定性作用的圣书体书写工具和载体是墨水和莎草纸。历史到此告一段落:对于书写的艺术已经没有什么可以补充的了。只差最后一样东西:字母表。

字母表即一整套符号,每一个字母都对应着一个发音,它们彼此组合能够产生一种语言的所有音素。字母表诞生于公元前1100年左右的腓尼基海岸(现在的黎巴嫩),一开始有22个符号。摩押语、阿拉米语、希伯来语以及后来的希腊语都脱胎于“腓尼基语的线性辅音”。而阿拉伯字母表和从埃及草写体发展而来的科普特语虽然自成一派,却也和腓尼基语有所关联。

请留意,我发现现在的专家学者总是给腓尼基人加上引号,或者会说“他们通常被称作腓尼基人”……我不知道这里面有什么深意,而且我要告诉你们,我并不急于弄清。腓尼基人的存在是少数几件我敢于打包票的事情。既然我们已经断定字母表是他们发明的,怎么倒认为他们从来不曾存在过呢?看来我们所处的是一个任何事物、任何人都没有神圣性的年代。

1982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