猪与考古学家(第2/2页)

别墅所统御的周边区域无论在起初抑或在后来都是马雷马地区最为荒芜的地方,而这座别墅的雄伟表明了这个家族强大的势力,能够投入大量的金钱和奴隶,从事红酒和橄榄油的生产和出口。此地离科萨镇(被确认为罗马古镇安塞多尼亚)并不遥远,而在科萨镇港口挖掘出来的大量葡萄酒罐上则带有塞斯提乌斯(Siestius)家族的徽记。这些徽记不仅存在于法国、西班牙海岸的罗马船只残骸上,在罗讷诃和卢瓦尔河的河床考古中亦有发现。那么,既然七窗别墅的文物中也有这样的徽记,那么这座别墅也就是古罗马参议员家族塞斯提乌斯的财产了。塞斯提乌斯家族效忠于苏拉[47],并在苏拉与马略的争斗中收获了大量土地。后来,他们定居在科萨周边,而此时由军事征服者[以“百法”(centuriation)的方式分配给士兵]所经营的农业已经陷入了危机和衰落。大量战俘的出现带来了密集农业的技术大革命,因此拥有这些战俘的少数富裕家族也就能够训练出专门的劳动力。

从书面文献中,我们对奴隶的生活情况所知甚少,而七窗别墅独具魅力的一个原因在于,我们可以从中看出别墅的部分结构专供奴隶生活所用:一间紧靠主体建筑、分成几间小室的独立厢房,这一布局和罗马城到处可见的军营没什么两样。据估算,每间小室里可以住4个奴隶,从目前为止的挖掘成果判断,这座别墅总共可以容纳40个奴隶,这个数字与当时作家作品中所写的一致。我们目前还无法判断,这些奴隶的生活是否就像兵营里的战俘,接触不到任何女人,或者每间小室都能容纳一个有妻有子的家庭(由此也构成了某种奴隶养殖场,能够便利地生产出更多劳动力)。相较于主人的宅邸,奴隶住所的发掘给我们带来的信息也比较少,因为墙面上既没有壁画也没有装饰,只有少数物件的碎片。一只带有“Encolpius”字样的陶瓷杯是奴隶向我们传递的少数信息之一。

因此,这座别墅既有奢华的主人宅邸,也有奴隶居住的兵营,以及农业生产区域(存有葡萄酒和橄榄油榨汁机的地窖被完整地挖掘出来,考古学家可以借此一睹当时人们使用的技术)。这座罗马“别墅”实际上是一个生产组织;每一座别墅占有500巨格日(约等于125公顷)的可耕地。塞斯提乌斯家族在该地区自然是拥有好几座别墅,但是七窗别墅似乎兼具居住和财富炫耀的功能。土地管理的需要使得主人每年至少要在这里待上一段时间;因此居住环境应当惬意,不致让人过分怀念城市的舒适。

因此我们便得以理解别墅中的种种布置和设施:全景式柱廊经由一个开敞式谈话间与带有廊柱的内花园相连;中庭铺设了马赛克地板,还有一座承雨池;三四间餐室,供每个季节使用;六座大厅,其中包含一座罕有的“科林斯柱式厅”;四间卧室,每一间都有两个壁龛和衣橱底座。花坛在岩石的最深处被挖掘出来,里面装满了腐殖土壤,因此我们可以看出花坛的形状和方位。

在一座土丘的斜坡上,大约有一公顷的地方被一道高高的石墙包围起来,那很有可能是一座“动物园”,圈养着各类野生动物,比如野兔、野猪和狍,由狩猎奴隶负责看护。根据瓦罗的介绍,饲养动物是当时富贵阶层的一种象征。它们也可以用于演出的场合:瓦罗的作品中便讲述了一位打扮成俄耳甫斯的富人被马和鹿环绕的场景。

根据安德烈亚·卡兰蒂尼的说法,这座别墅只使用了两个多世纪(从公元前1世纪上半叶到公元2世纪初);其鼎盛时期自然还要更短一些。我们可以说,在罗马帝国的鼎盛时期,意大利半岛的经济(甚至不止经济)已然开始衰落。罗马所吸收的财富不再由半岛所创造,而是来自帝国最为偏远的省份。七窗别墅的考古迹象证明,自公元1世纪起,别墅里的农业用具开始移入居住的空间,标志着主人已不在此居住。生产的葡萄酒和橄榄油也不再用于出口,转而在当地消费市场出售。公元1世纪,帝国的大地主收购了贵族别墅,他们转而种植谷物,发展畜牧业(对劳动力和专业化要求较低),渐渐取代了原先的葡萄和橄榄种植园。

弧形屋顶和壁画墙体渐次倒塌,葡萄压榨机也被拆除了,地窖都变成了小麦仓。别墅也被遗弃,物资被一抢而空,变成了游牧家庭的庇护所。别墅的门廊下埋藏着两具中世纪早期的骷髅,表明此地的居民已是身体瘦弱、疾病缠身之人,在生存的边缘苦苦挣扎。在意大利,不发达的历史尽管没能在地底留下多少遗迹,却比“经济奇迹”时期要长久许多。考古学的铁铲和镘刀正努力探索那些漫长的黑暗时期,将破碎的历史接续起来。

1980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