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女生心中都有一个纹身少年/ 张躲躲(第2/6页)
世界上怎么会有“早恋”这么愚蠢的词儿呢?恋与不恋是一种来自心底的磁场,吸引就是吸引,排斥就是排斥,这是自然法则,根本无法人为地制定规范。光阴荏苒,依恋会变成好感,陪伴成为一种习惯。
那时候物质条件不及现在,少女就是少女,都讲究素面朝天,没有烟熏妆非主流各种造型夸张的妆容。光溜溜一张脸蛋,好看就是好看,不好看就是不好看,谁都骗不了人。在那样苛刻的检验标准下,M君被公认为小美女。这世界上最不会撒谎的就是半大小子的审美观,他们对女孩的定义就是“好看”“不好看”,哪个女孩被分到哪一类可以由放学后校门口被人跟踪的几率来判断。中学之后,M君的追随者多了起来,谁都没有发现原本瘦瘦小小野小子似的M君已经出落成眉清目秀的一个小美女。朝她吹口哨的多了,打听她名字的也多了,上学放学的路渐渐变得不安全。幸好有伙伴男的陪伴。那个北方小城流行“黑社会”,混黑社会的人有一套标准打扮:寸头,白衬衣,黑西裤,黑皮鞋或者黑布鞋。这种打扮往那儿一站,一般人自动就会保持距离。伙伴男偏就喜欢穿成这样,手里拎着校服外套,晃悠着跟在M君身边左右。在旁人眼里,M君是堕落少女,跟不良少年鬼混,但是在M君眼里,伙伴男就是属于她一个人的天神军团。
两个人是在伙伴男初中毕业之后第一次出现岔路的。他成绩不怎么好,顶多上个技校,考个好中专都难。而M君的学习成绩相当不错。说到这里应该插一句,对于这些年的细心陪伴,M君的妈妈是心里有数的。这个女人曾经为了心爱的男人几乎亡命天涯,她一个人带着女儿受了太多常人难以想象的苦。她当然也记得丈夫在监狱里反复强调的话,要把女儿看好,不要学坏。最初知道M君身边儿总有伙伴男的时候,M妈妈也是非常担心的。她很害怕女儿跟着坏孩子变成小太妹。为了这事儿她曾经好长时间都亲自护送M君上学放学。后来接触得多了,她发现伙伴男真的是个很懂事的男孩,他家离她家不远,一大早还会跑到她家的早点摊来帮忙,里里外外能干不少活儿。东北冬天要储存大白菜,十岁出头的小屁孩就知道帮着M妈妈往家里运白菜,忙活得满头大汗。他对M君很照顾,有他陪她一起走,M妈妈能省出不少时间来,渐渐她也就默许了。但是,她叮嘱过女儿:“不许胡思乱想,要好好读书给爸爸妈妈争口气。你爸爸做了错事,很多人等着看咱家笑话,你要是表现不好,妈妈就没脸见你爸爸了。”M君人小心大,这一切都记在了心里。所以,她在小学和中学里,成绩一直都不错。别的学生偷着给老师送礼什么的,能够在学校得到更多关照,她家经济条件不好,没什么可送的,只能靠自己的努力赢得老师的注意。
M君必须读高中,考大学。她没有别的选择。
一件喜事是,初三的时候,M君的爸爸刑满释放回家了。家里一下子热闹起来。M君的爸爸在监狱里没有受多少罪——当然,刚进去的时候不懂规矩,还是多少要吃点儿苦头的——但是他会做人懂得怎样拉拢关系,很快就在监狱里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不说成为“狱霸”吧,好歹能够受到尊敬。(据说同一个号子的人不分年纪都会主动喊他哥,吃饭的时候自己碗里的饭菜都会先让他一半,不知道真假,传说而已。)反正,M爸爸“荣归故里”了,这是一件大好事。M君说见到爸爸那天她搂着他脖子转了好几个圈,不想撒手啊高兴得要疯了。M爸爸回家之后重点抓两件事:一件当然是家里的经济建设,另一件就是女儿的学业前途。
仗着自己宽广的朋友关系,M爸爸开始做生意,让母女俩过上好日子。但是他更注意女儿交朋友。他当然很快就知道了女儿“早恋”的事,对M妈妈大发了一通脾气:“我不是让你管好女儿吗?你怎么能让她跟那种混混在一起呢?”M君和伙伴男六年朝夕相处,第一次出现了危机。
好在,那个时候,M爸爸把更多精力放在做生意上,而且伙伴男上技校,神出鬼没的出现时间不固定,M爸爸就是想干涉他俩也比较费劲儿。所以,M君和伙伴男的约会不再像往常那样明目张胆,而是转向地下。通常是M君下晚自习之后,伙伴男就在学校门口等她,把她送回家,但是不敢进她家门了。M君永远忘不了,放学回家那条黑漆漆的马路曾经是她最流连忘返的天堂,下过大雪之后的路面都是冰,滑溜溜的,一不留神就摔跤,更别提骑自行车了。她和伙伴男各自推着自己的自行车,舍不得骑,因为骑车很快就会到家,在一起的时间就太短了。只好以怕摔跟头为名故意推着车走,两个车把几乎挨在一起。零下十几度啊,戴着手套连手都不能拉,可是即便隔着又笨又厚的大手套,他在她的后脑勺上轻拍一下,她也会幸福得冒泡泡。
“傻瓜,快回家吧。”“你才傻瓜呢。”“好,我傻瓜,快回家吧,太冷了。”“你先走,我看着你走。”“你先上楼我再走。”“不,你先走。”“听话,你先上楼。”“你先。”“你先。”“我爸来了!”“啊啊啊,那,我先走了啊!”
就这样,冬去春来,M君考上了重点高中。
伙伴男送给M君的升学礼物是一个纹身。说来也怪,他从小就是不良少年,纹身这种事儿竟然没有去凑热闹,身上除了一小块胎记,完全没有龙啊凤啊匕首之类的彩色大图。自从看了《甜蜜蜜》,M君总让伙伴男在身上纹一个米老鼠,伙伴男卜扭着脑袋说:“妈的,那么幼稚,有损形象。”
M君上了重点高中,学习任务更重了,学校要求住校,但是M君的爸爸不同意,坚决让M妈妈每晚晚自习之后接女儿放学,有时候他还亲自开车去接。这样一来,M君和伙伴男见面就更难了。
那时候,M君的学校是市里最好的中学,每个人恨不得都上清华、北大,不但读书学习拼命,干啥都拼命,中午吃饭也一样。第四节课老师们都很自觉地不拖堂,铃声一响就宣布下课,然后整个教学楼就像地震了要塌了一样轰隆隆响起来,千军万马拎着饭盒奔向学校的食堂。据说体育特长生那会儿特占优势,第一个冲进食堂到窗口买饭菜的总是他们。
就是在那样一个疯狂的中午,M君跟其他人一样,下课铃响了就拎着饭盒往外冲,不锈钢的勺子在不锈钢饭盒里叮当作响。可是她刚一冲到楼下,就看到一个人优哉游哉地正站在教学楼门口的柳树底下,闲闲地叼着烟卷,眯着眼睛朝她的方向望。寸头短得几乎能够看到青青的头皮,衬衣白得在太阳底下几乎晃眼,眉眼衬托得更加英俊。他看到她拎着饭盒傻了吧唧地发呆,抬起手来懒洋洋地打招呼:“傻瓜,走,带你去吃好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