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中国历代通俗演义》所思(第2/3页)
一部好的文学作品,同样可以看做是历史真实的文学诠释。《红楼梦》就是这样,它不以一朝一代一兴一替为局限,表现的是中国封建历史整体形态,代代都是这样,这是事实!
然而,好的历史书,好的小说,偏偏都不以“阶级斗争为纲”。贾宝玉是哪个阶级的?曹雪芹歌颂了,赚了三百余年无数人的眼泪。就因为它真实,或者说“实事求是”。
这是蔡先生的追求,他不说假话,也不说曲阿的话。他所演义出来的故事,都在史据中班班有考。“以正史为经,务求确凿,以逸闻为纬,不尚虚污。徐懋功未作军师,李药师(靖)何来仙术?罗艺叛死,乌有子孙?叔宝(秦琼)构名,未及子女。唐玄奘取经西竺,宁惹妖魔……则天淫秽,不闻私产生难;玉环伏诛,怎得皈真圆藕?种种谬妄所亵之谈,官场辞而避之。”只有这样严肃谨慎的人,才可能写出这样的作品。
我在一次与朋友调侃玩笑说:“倘若现在突然发生变故,中国没有电了,死的年轻人比老年人还要多。”这是特指我们中国而言。中老年人,点过油灯看书,穿过草鞋走路,井水可汲而饮,草根可采充饥。如今的年轻人从酒吧到舞厅,无电脑不能思维,非电饭锅无从造饭,不读书也不看报,心中空如昏天之月,除了钱没有别样的追求,他们不死谁死?这是一点具体表述的思维,如果抽象起来讲,中老年人的头顶,始终有历史这盏灯在照,他们的耐受力强些,恐怕是事实。真的会“没电”吗?有什么事是不可能的呢?一个“非典”可以把满街的人赶回家去,一场更大的意外,比如“战争”呢?
然而我们似乎并不珍惜仅存了遗留的文史学。还在用“阶级论”这把尺子在量,用斧子去砍他们。
记得在“文革”期间,那些红卫兵们曾经有过一个设想,用农民起义的斗争史取代帝王将相的封建史。想是想,真的做起来,他们还是傻了眼。整个的二十四史中,农民起义只能看做是历史的一种“现象”,这个朝代有那个朝代也有,支离破碎,根本形不成历史的连贯和接续。我猜“儒法斗争”的那段历史观表述,也是一种很无奈,很勉强地在生拉硬扯表现“阶级斗争”史观的作法罢了。蔡先生的这部勘称“通史演义”的书当然是以帝王将相为主的,受到冷落也在这般情理之中。
中国的文化中糟粕很多,其中有些东西很要命,这是不争的事实。鸦片战争以来的历史证明了这种文化中含有的“落后量”和“落后质”。但是不是落后了便应贱视、蔑视呢?这需要政治家和社会学家认真思考一下。一只乾隆笔筒,放在现在的书架上,和《大不列颠词典》一处,是增色还是减色?一架春秋“水洗”,已不再用来洗手,是保存研究,还是捧出去卖了铜器?就算碰碎了,比如钧瓷,已经极难见到完整的器皿,但在钧瓷窑址未发现之前,碎片与黄金等价。
我以为,判断任一部书的社会价值,只有两个量化了的标准,一是它拥有不拥有读者,二是它拥有不拥有时间。二者倘居其一,即是具备“素质”的作品——什么是“素质”?它也可能是进步的,也可能是落后的,但它即使是落后的,也是有价值的,倘二者皆具备——即使它是“反动的”,也是永恒的,无法消灭的。谓予不信,可以看看《儿女英雄传》、《蜃楼志》一类作品,可以肯定的说,这两部作品的主旨是陈腐的落后的,但是,无论什么样世界观的评论家,你可以说三道四,可以恨之入骨,你就是消灭不掉它!因为它的内在有着永恒的美,无阶级无意识的“芳情只自遗”,践踏成泥,“依然香如故”。
啊,我们在审美时,总是在辨认哪是香花,哪是毒草。我们总是戴着显微镜放大镜和化学试剂在观赏自然,这样做不累吗?安徒生童话里讲了一个故事:一座烧焦了的房子,旁边盛开着一丛绚丽的玫瑰。画家走过来,他感动了,便在旁边写生创作。倘这样问,这画家他是在为贫下中农在作画,抑或为地主阶级?问话的人是否有毛病?我们警惕得是否过分了?看见一部作品,倘是写“要人”的,立刻联想到它是否“利用小说”来反党。写知识分子遭遇的,是不是“在讽刺”党的政策?写“三家村”的就是在组织什么小集团,写海瑞的那是为彭某翻案。《水浒传》是写“投降”,《三国演义》呢?是“英雄创造历史”……过敏得像得了神经病,脆弱得像系一根黄瓜或者“琉璃扑噔”儿。
蔡先生的这部书是写帝王将相为主的一个题材,和所有的旧知识分子一样,他无法避免一些陈腐的,落后的,甚至是“反动”的东西。“反动”是否一定就坏,“革命”是否一定就好,不在本文探讨范围。但蔡的这一系列确实做到了“两个拥有”,它还要“拥有”下去。我看他的生命力——起码要比我的书要强。从实效意义上看,它的生命力还在加强。现在还有多少人能看竖排版繁体字的“廿四史”的?也不能。就是简体字的古文版罢,也不能。但我们的民族历史要承,要续,读蔡先生的书可以导你入门。且是独此一家,别无分店。从这个意味上说,真的是“厥功甚伟”了。
二月河反感成分论。无论从社会学概念,还是文学评论界定标准,统都反感。看到现在一些评论家:你写一个正直海瑞式的官员,他说你在宣扬清官;你写一个忠于国家爱人民的志士,他说你歌颂“愚忠”,你写帝王将相呢?你是在颂扬“君权统治”,是“封建余孽”是“奴才”……还是安徒生那则童话,画家是此意识,麻雀们又是彼意识——吱!那有什么画头?那不过是些红的和绿的堆起来而已——吱!
帝王将相不可以歌颂吗?歌颂他们便是反民主?我看不能这样说。我不能同意,用今天西方洋大人的标准来衡量我们过去的中国,甚至我们现在的中国。我不是政治家,但作为小民百姓自由见解;比如说民选,现时进行普选,选出来的官怕恶霸多了点,有钱人多了点,贪官多了点。——这不是坑我们中国“公民”吗?
只要是在历史上曾经对改善当时人民生活,对推动当时生产力的发展,对巩固当时国家和平一统文学艺术倡明,对当时民族团结曾经作出过积极努力和贡献的人,无论李世民、雍正、李白、辛弃疾抑或毕升、黄道婆、蔡伦、郑和……就是要歌颂,管你说什么!
蔡先生的这书,从文学这点上看去,只能说是“中平之作”,它是一座矿山,山一样的巍峨,中有茂林修竹流泉飞瀑,内含煤铁金玉,自然也有土,有毫不起眼的砂石。它的非凡就在于它的丰富蕴藏。前面说过,它不是应遵命评论应运而生,而是应时而生。在整个封建制度崩溃,新时代还在阵痛时,他用毕生精力唱出了这首史,可以听为挽歌,也可以看做新时代的催生符。这岂是几个在沙龙里坐唱,坐看别人辛苦,封就了自家是文坛主骚坛执牛耳辈所能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