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以觉察的树荫移动(第2/2页)
这样子,我们就有了一个年轻女人,艾菲·布里斯特,和她的世界,在她周围封闭着;女主人公还没有出场,还没有交代社会背景、时代背景、各种禁忌和失败的冲破的企图,这里就描写了她所处的世界。
塔顶上的风信鸡并不是新的。或许,这个风信鸡和冯·布里斯特家族的宅院一样,自格奥尔格·威廉时代就矗立在那里了。只有它那金色的叶片是新的,闪闪发光。整个画面表现出的是力量和稳定,许多代人积累起来的权势、严格的秩序、权威和严苛。然而这个城堡却从内部受到了威胁:那倾斜的秋千支柱,那围起来的花园,尤其是那窒息的气氛。秋千那细腻的画面里有一种压抑的东西:一个木头横梁架在支柱上,两根绳子从横梁上垂落下来,一动不动。
事实上,没有运动,连一丝轻风都没有掠过这整个画面:不管是墙壁上的门还是任何一扇门都没有开着。没有人进去,也没有人出来。没有犬吠,没有鸟飞,树叶不动,一切都鸦雀无声,一切都了无生气,凝滞不动。整个段落里听不到一点点声音。没有一声呢喃,没有最轻柔的微风吹拂公园、花园、花草、风信鸡、湖面、拴着的小船、凝滞的秋千和那些老悬铃树的树梢。一个死气沉沉的世界。正如我们注意到的,在整个描写中,唯一动着的,是阴影那难以觉察的推移。这种推移进展缓慢:刚开始落在石板小径上,从那里又朝花坛爬行过去,最终来到离花坛有二十步远的教堂墙壁上,墙上覆盖着常春藤的小叶子。房子的内部还一直遮掩着,要再看好几页之后才显露出来。这就是艾菲·布里斯特的世界:那建筑物的压抑、呆板的花园、凝滞的湖水。只有那悄悄移动的阴影没有被墙壁阻挡。
这开头一段要求读者订立哪一种合同,作为进入这座宅院和这部长篇小说的前提条件呢?一种对从容细致的阅读的郑重要求:倘若没有延伸的视野,就看不到阴影的移动。如果不耐心倾听,就听不出那全然的静寂和凝滞。除非读者进入了细节内部,否则的话,这开头一段就只不过是一张赏心悦目的带画的明信片而已:一座气势恢宏的贵族宅院,建在湖边,四周是一个公园,整个笼罩在宁静之中。过分心急的读者可能会轻易得出推论——有钱人是幸福的,并匆匆往后阅读。冯塔纳小说开头的合同条款要求我们要蹑手蹑脚地进入这部小说,或者差不多是蹑手蹑脚地进入。即便我们还没有认识艾菲·布里斯特本人,我们也要从容咀嚼展示给我们的东西,静听那越来越浓重的静寂。
【注释】
[1] 特奥多尔·冯塔纳(1819——1898),德国小说家,诗人。被认为是19世纪最重要的德语现实主义作家。《艾菲·布里斯特》是他的代表作。该书曾于1974年由西德搬上银幕。
[2] 尼莉·米尔斯基(1945——),以色列著名的文学翻译家,2008年获得以色列文学翻译奖。
[3] 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维奇·卡列宁:安娜·卡列尼娜的丈夫,是典型的保守男人的形象。
[4] 爱玛·包法利:法国作家福楼拜的名著《包法利夫人》的女主人公。
[5] 格奥尔格·威廉(1595——1640),勃兰登堡选帝侯,1619——1640年在位。
[6] 雷蒙德·卡佛(1938——1988),美国当代著名短篇小说家、诗人,美国“极简主义”代表作家,并被誉为“新小说”创始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