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回家(第2/5页)
“你这个恶心的浑蛋,”有一次,她这样应道,“要不是我这个婊子,你如今会在哪儿?臭水沟里!或者疯人院!你那些剧院里的朋友忙着兜售你的剧本时,多半会把你塞到那里去!”
即便有如此不愉快的争吵,我父亲也再次注意到,虽然处理奥尼尔各项事务时,卡洛塔偶尔手段暴虐,但奥尼尔依然非常依赖她超强的能力。而且,除了他最急躁或最愤慨之时,每每说起卡洛塔,他都充满感激。他感谢她在他全力工作时,充分有效地行使她的权利。她要是不动用那些权利,他需要一心一意“释放脑中作品”(用我父亲的话来说)时或许就会受到干扰。不过,起初他觉得那些作品依旧残留在他体内。
提到卡洛塔给他提供的保护,奥尼尔说创作新剧初期渐渐沉浸其中时,他总有一种绝望之感。他说,他往往都有这样的经历:“要困住内心那种急欲挣脱而出的创作灵感,会给他带来一种蚀心噬骨的罪恶感,唯一能让我平静下来的办法就是写剧本。”
与此同时,他写作时需要实现的那种孤立程度虽然得仰赖卡洛塔的帮助,但他也说,即便没在写作剧本(事实上,他已经好些年写不出任何剧本了),她决心切断一切外在干扰(包括他或许会喜欢的那些干扰)的做法也依然不减分毫。比如,他说,其他女人若稍微对他表现出些许兴趣,都会被卡洛塔执拗(用我父亲的话来说,她的反抗甚至可以用“凶猛”来形容)地挡开。
由此回忆往事时,奥尼尔曾向父亲提起一位名叫帕特里夏·尼尔的女演员。当时,年仅20岁的帕特里夏参加了他一部戏剧的试镜。[4]尽管她最终没能得到那个角色,两人却很快建立起一段愉快的友谊。奥尼尔承认,他觉得她“很有吸引力”“非常漂亮”,还说他从她身上感受到了“崇拜”和“爱慕”。
剧作家和尼尔小姐的友谊日渐升温时,他的震颤反应已经相当厉害,基本不可能与一个21岁的姑娘在肉体上发展出什么情人关系。因此,据奥尼尔所说,两人之间完全是清白的。他说,他曾跟她喝过一次“冰激凌苏打水”,并轻松随意地聊过几次天。不过,他也说自己向卡洛塔隐瞒了两人之间的会面。卡洛塔听说了他们的事后,大为震怒。
“见鬼!跟我斤斤计较那事,根本不值得。(他指的是“追究此事”)我需要卡洛塔……她是我的庇护者——有时,我也算是她的俘虏。”
即便两人搬到波士顿,奥尼尔开始接受我父亲的治疗后,卡洛塔仍对他与帕特里夏·尼尔的友谊耿耿于怀。1952年,奥尼尔曾向父亲透露,一位打算再次将其《榆树下的欲望》搬上舞台的制片人将与帕特里夏签约,请她出演女主角。然而,卡洛塔迅速干预,命令制片人终止谈判。
随后,尼尔小姐的事业遭受接连打击,令她备受脑损伤的折磨。然而,一番英勇抗争下,她还是取得了最终的胜利。[5]重返舞台后,她参与了多场演出,大获好评。卡洛塔反对帕特里夏获得那个奥尼尔认为很适合她的角色,这件事父亲一直都记得。至少直到1968年,他看见《纽约时报》上一则提到帕特里夏的消息时,对曾经刺痛他的那段回忆显然记忆犹新。
“勇敢的女人……我告诉过你,奥尼尔非常喜欢她吗?”
父亲发现,卡洛塔对奥尼尔做决策时的压制,甚至会无辜地牵连到他。比如,有一次,奥尼尔曾跟父亲说他喜欢在收音机上听球赛。父亲立刻心领神会,问奥尼尔是否愿意跟他去芬威球场(该球场离奥尼尔居住的旅馆仅几个街区远)看场球。
父亲的记录说,奥尼尔的反应“就像个孩子”,完全是种“小男孩的兴奋模样”以及“卡洛塔却坚决反对……”。父亲不由问自己,她反对的理由是什么。难道她认为两人会一去不复返、“越狱潜逃”,然后决定再也不回来?即便她完全信任我父亲在这种无足轻重之事上的判断力,自己的丈夫和他的医生去球场待一下午,却似乎对她构成了威胁。[6]
在一张措辞更加严厉的便条上,她坚决抵制奥尼尔有任何想要联系女儿乌纳的倾向。因为反对女儿过于活跃的社交生活,奥尼尔在她17岁那年便与之疏远了。他认为,报纸大肆宣扬他女儿生活的做法,严重伤害了他的名誉。一年后,当她爱上比自己年长很多的演员查理·卓别林,并很快便嫁给了他时,奥尼尔更是表达了比以往更加强烈的反对之意。
从那以后,奥尼尔开始反思他对女儿的严厉,卡洛塔对乌纳的敌意却丝毫未减。1953年,《波士顿环球报》刊登了一张乌纳和她孩子们的照片,父亲写道:“我只能偷偷摸摸地把这张照片拿给奥尼尔看。卡洛塔也发现那张照片后,立刻将报纸揉成一团,并从此取消了订阅。”
“奥尼尔”去世几年后,乌纳从瑞士的家中给我父亲写过信。在另一个装有两人通信的文件夹里,有张备忘录这样写道:“后来,她曾坦言自己非常伤心……”自己父亲死后十几年一直被排斥在外的乌纳,此刻却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渴望:她想知道更多关于他的消息,了解我父亲照料他的这些年里,他的所思所想以及他的悔恨或回忆。她问我父亲,是否同意与她在瑞士见面。
起初,父亲不确定这么做是否明智。一方面,剧作家和他女儿关系破裂已久,所以他担心情况对乌纳来说并不会好到哪儿去。长谈或许无法安抚她的渴望,反而只会揭开旧日伤疤,让她伤得更深。另一方面,奥尼尔又在一些声明中提到自己的女儿。父亲相信,在瞒着卡洛塔的情况下,那些声明传达了一种乌纳或许没有意识到的温柔。比如,奥尼尔在一次回忆中,充满爱意地聊起了小时候的乌纳。此外,他也不无悔恨地想起面对乌纳少年时做出的种种独立选择,自己的反应是那样糟糕。
“她——那会儿还很小——给我带来了力量,就像个天使一样围绕在我身边。见鬼!我竟有些怕她,但我依然很爱这小东西。该死,我真是太自私了,”他说,“显然,我伤害了她……她和朋友们在饭店纵情欢乐时,我却写信去骂她。我他妈有什么权利这么做?我抛弃了他们(指乌纳和他的哥哥沙恩)和他们的母亲(指奥尼尔的前妻——一位名叫阿格尼丝·博尔顿的作家。奥尼尔邂逅卡洛塔时,他们已经结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