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篇(第3/8页)

伊斯法罕

我亲耳听赏过“伊斯法罕”,并且亲眼看过病入膏肓的那位恋人故事的最后一章。他的情人死了,希望断绝了,不停长吁短叹,用尽身上最后一点力气号丧,以生命的最后一息哀悼。“伊斯法罕”是站在生命海岸与永恒大海之间死亡船上的争辩者的最后一息。“伊斯法罕”是一种曲调,其回声是掺杂着死亡与悲哀的苦涩,是泪水混合着忠诚的甘甜寂静。

如果说“纳哈万德”是有某些生存希望者的一种希冀,那么,“伊斯法罕”则是希望断绝之人的呻吟。

萨巴

听赏过“萨巴”曲,我们那被乌云遮罩的心便会苏醒过来,继之在胸间舞动。“萨巴”是欢乐乐曲,令人忘掉自己的忧愁,继而要酒,异常津津有味地饮之,无尽无足,仿佛意识到欢乐之美酒在同他的酒兴竞赛,裁判是理性。“萨巴”是快活钟情者的谈论;他曾与时代搏斗,被迫屈从于分离的命运。静夜独处使他感到无比幸福。在遥远的田野里得以见到美丽少女;相会给他带来欢乐与快慰。“萨巴”像微风,轻轻吹过之时,田野上的花因之摇曳,去意徘徊,得意忘形。

莱斯德

在万籁俱静的夜里,“莱斯德”能够深深打动人的情感,述说一封信的巨大作用。那封信来自一位高朋,因遥居远方,消息中断许久;因为收到来信,心中希望复苏,渴求见上一面。我觉得唱“莱斯德”曲的人仿佛在报告黑夜即将过去,黎明就要到来。有人说:“黑夜结束,整装待发。”

在巴勒贝克责怨诗中有一首介于责斥痛骂之间的温和责怨诗;其曲既有动人心弦的“纳哈万德”风格,又含欢快的“萨巴”曲的味道,故其对灵魂所产生的作用二者兼容并包。

现在,我已写下这么多文字。我看我像个孩子,从上帝创造第一个人时天女所唱的一首长歌中抄录了一个词儿,或者像个文盲,从时代开始之前智慧之神写在感情册页上的书中,背记了一句话。

音乐,神圣的奥特里比566,你的艺术姐妹往日曾手舞足蹈过一段时间,后被置入遗忘的堡垒中,而你嘲笑他们,但一天也未曾退出灵魂舞台。仿佛你是亚当第一次与夏娃亲吻的回声。回声自有回声,回声还有回声,不停流动,不住转移,包围一切,复活一切,令劳者乐意劳作,让天赋准则用听觉愉快地接受它的恩赐。

音乐,灵魂和爱情的女儿!爱情苦汁与甜浆的容器!人类心灵的幻想!悲伤之果,欢乐之花!情感花束里散发出来的香气!情侣的口舌,恋人间秘密的传送者!你能把思想与语言统一起来,你能把动人的美编制成情感。你是心灵的美酒,饮者可以升入理想世界的至高处。你是大军的鼓动队,你是崇拜者灵魂的净化者。携带着灵魂幻影的以太,慈悲、温和的大海啊,我们把自己的灵魂交给你,把我们的心寄存在你的深处,请求你把我们的灵魂和心带到物质以外,让我们看看幽冥世界隐藏的一切吧!

灵魂的感情,你增殖繁衍吧!心里的情感呀,你增多生长吧!举起你的手,为这位伟大神灵建筑庙宇吧!灵感之神啊,请你降到诗人的心上,为他们的才智宝库注入对这位伟大神灵的赞美词语吧!画家、雕塑家的想象力啊,丰富,再丰富一些,提高再提高一步,为这位伟大神灵造像塑身吧!

地球上的居民们,款待这位伟大神灵的牧师、修女吧!为它的崇拜者祝贺节日,给他们建造塑像吧!众民族,顶礼膜拜吧!向奥尔甫斯567、大卫568和穆苏里569致敬问安吧!隆重纪念贝多芬570、费厄尼尔和莫扎特571吧!叙利亚,请您以沙克尔·阿勒比的名义歌唱吧!埃及,请您以阿卜杜·哈穆里572的名义歌唱吧!神圣的宇宙,请您大一些,再大一些,让他们的名声播撒在你的天空,让空气中充满纯美的灵魂,教人们用目看,用心听!阿门。

伊本·西那及其长诗

在古人的诗作中,没有比伊本·西那的《咏魂》长诗更接近我的信仰和我的心理爱好的作品了。

“领导长老”573把最能诱惑人的东西,把与人的想象力形影不分的、由知识产生的最深刻的愿望带来的若干问题,以及只有经过连续考虑和长期观察才能总结出来的理论,都集中在这首超绝的长诗中。

伊本·西那作为当时的天才,这首长诗自他的意识中产生出来,那是不足为怪的。但是,一个毕生钻研人体秘密和第一物质特征的人,竟有此种表现,那是足以令人称奇叫绝的。在我看来,这位“领导长老”已经通过物质道路,晓得了精神的奥秘;通过可以看见的东西,弄清了可以理解的东西的结构。他这首长诗的诞生,清清楚楚证明了是智力的生命;知识带着自己的主人由实际经验渐渐走向唯理论,继而走向精神感情和上帝。

也许读者会在西方大诗人的作品中看到某些段落使你想起这首长诗。在莎士比亚的不朽作品中,有的意思无异于伊本·西那诗言的语句:

她不高兴地来到了你这里,

她伤心也许不忍与你分离。

席勒有类似的诗句:

盖子已经揭开,她吟着诗,

看到了睡眼看不到的东西。

歌德也有相近似的诗句:

她回来晓得了世间一切隐秘,

然而她的破衣没有缝补。

布朗亦有相似的诗句:

她像闪电,以高热放光,

尔后卷起,似没有闪亮。

但“领导长老”比这些诗人早几个世纪。他把在不同时间以断续形式降到不同思想上的东西集聚在一首诗中,这使他成为他的时代以及其后若干时代的天才,使他的这首《咏魂》长诗成为他在最优秀、最深远的题目中的最深刻、最优秀的作品。

安萨里

安萨里与圣徒奥古斯丁之间有着心理上的联系,虽然二者所处的时间与学说、社会环境各异,但却是一种学说的两个彼此相似的外貌。那种学说则是精神上的一种实实在在的倾向,它将人一步步由可见世界及其现象引向形而上学、哲学和神学。

安萨里离群索居,抛开世间荣华、尊位,独自苦苦修行,深入探究将科学之尾与宗教之首连接在一起的那些细线,精心观察那个隐形的容器;就在那个容器中,人们的知识、经验与人们的情感、梦想混合在一起。

奥古斯丁就是这样做的,先于安萨里五个世纪。读过他的《忏悔录》的人,都会知道他把地球及地上万物作为向最高存在核心攀登的云梯。

不过,我发现安萨里比奥古斯丁更接近与事物的本质和秘密。原因在于二者的继承之间存在着差别,即安萨里继承了先进的阿拉伯、希腊科学理论,而奥古斯丁所继承的则是公元二、三世纪教士们的神学知识。我所说的继承,是指随着日月的推移,事情由一种思想转向另一种思想,就像身体上的某些特点,从一个时代带到另一个时代,总是与人的外观形影相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