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新月》杂志问589(第2/2页)

我要说,他们至今尚未明白。

我要说,他们是明白不了的,除非他们发现他们心中有比那更深远的东西。

何不让有见识者告诉我:叙利亚人宁愿与埃及人交往,而不愿意与西方人交往吗?埃及人宁可接近叙利亚人,而不接近西方人吗?希贾兹或也门、伊拉克的阿拉伯人更愿意与埃及人或叙利亚人交往,而不愿意同西方人交往吗?

请聪明人告诉我:没有经济合作与经济独立,能够实现政治或非政治团结吗?

此外,请智者、名人和公众舆论领导者们告诉我:他们真地愿意阿拉伯国家复兴、团结、独立吗?在这方面,他们充其量不过是发表些议论,但多数见解是愚蠢、无用的。至于他们的个人工作、成就和他们日常生活,与他们妄言和主张完全不同。他们要吃,就用西式盘子;他们要喝,就用西式杯子;他们要穿,就穿西装;他们要睡,就睡西式床;他们要死,就用西方工厂生产的织物做殓衣。

“自由爱国主义者、久经考验的政治家”来和我用西方语言谈阿拉伯国家问题,岂不是笑话吗?

那位“自由爱国主义者、久经考验的政治家”请我到他家去,以便当着那位有教养的妻子面前获得荣誉,而他那位妻子却是在西方学院受的教育,岂不是令人泣泪?我与他同桌就坐,他那可爱的女儿与我大谈肖邦乐曲,他那个彬彬有礼的儿子在我耳边吟诵着迪·穆赛的长诗。仿佛随风而去的灵魂从未把《奈哈温德》、《白雅蒂》和《莱斯特》诸曲注入东方之心,这难道不令人心滴鲜血吗?仿佛那灵魂从未用迈基努、舍里夫、里达和伊本·祖莱格的语言说过话。

这之后,那位“自由爱国主义者”又把我带到客厅,继续他的政治谈话,向我表述他关于阿拉伯国家议会团结、行政和经济独立的意见,这怎么能不叫人怒气满怀呢?

那位同时扮演了两个愚蠢角色的政治爱国者,如果带着些许纯洁对我说“西方走在前边,我们后面追赶。我们应该跟着走在前面的人,我们应该和步行人一起慢慢地走”,那么,我会对他说:“好吧,你们行事吧!追赶前面的人,但要默不作声地追赶;跟着行走的人,但不要佯装你们不走;你们和步行人行走,但要忠于步行者;在对政治神话进行筛选之后,你们不要隐瞒你们对他的需求。你们并不是在本质团结一致,那表面上的团结一致对你们又有什么益处呢?你们做着不同的工作,在那种不可靠的事情上亲近又有何用?当你们夜里做梦都在想精神亲近、种族联合,语言统一,晨起即将你们的女儿送到他们的学院去,跟随着他们的导师,读他们的书的时候,莫非你们不知道西方人在讥笑你们吗?你们要求西方用为你们孩子缝衣服的针和为你们的死者钉棺材的钉子换取你们的国土上出产的原料,而你们却明白表达你们关于政治团结、经济一体的愿望,这时西方人在嘲笑你们,难道你们不知道?”

这些,我都是说给带着某些纯洁心灵的人倾听的。至于聋子,即那些连自己的心灵低语都听不见的人,我寄之以极大同情。他们的命运之于我的声音,酷似我的命运之于他们的耳朵。

以上所说清清楚楚,只不过是消极了些,我也不认为那是实现阿拉伯国家团结、亲善乃至独立的最佳途径……积极的途径则被限制在两件基本事情中:其一,在纯粹的公立学校教育青年一代,用阿拉伯语向他们讲授知识和艺术,由此而产生精神上的亲情和心灵上的独立;其二,利用土地,开发资源,通过东方工业,将那些原材料转化成民众所需要的食品、东方服装和东方住所,优之而产生经济合作,继之而来的是政治独立。

问:阿拉伯国家人民应该借用西方文明要素吗?这种借用的数量、适度是什么?

答:在我看来,这个问题的秘密不在于东方应不应该借用西方文明要素,而全部秘密在于东方拿来了那些要素之后能否利用它。

三年前,我曾说国,过去西方人拿走我们做出来的东西,他们进行咀嚼、下咽,然后把有用的东西转化到西方实体中去。现在东方人则拿来西方人做的东西,然后咽下去,没有转化到东方实体内,却将他们变得像西方人,这正是我所担心和厌恶的情况。因为这种情况向我表明,东方时而像一位臼齿全脱落的老朽,时而又像没有长全牙的孩子。

最近三年来,我发表了许多想法,而这个想法仍然与我形影不离;我过去所害怕和憎恶的,如今仍然害怕、憎恶。还有一件事,令我感到恐惧和失望。那就是今天的欧洲在模仿美国,并紧跟其步伐;与此同时,阿拉伯东方在模仿欧洲,将欧洲作为榜样。我的意思是说,阿拉伯东方变成了模仿者的模仿者,变成了影子的影子。我是说海绵变得不再吸水,只是等吸从另一块海绵渗出来的一点儿水。这便是极端的柔弱,这便是彻底的依靠他人,简直就是极端愚蠢和盲目。因为东方人是不需要乞讨的,更何况是向乞讨者乞讨呢?

假如东方能够借用来自己所不知道的东西,并且这些借用来的东西不会变成自己所知道致命毒药的话,那么,我定是第一个主张借用者。假若东方人能够借来自己需要的东西,并且这些东西不变成其所得到的东西的坟墓,那么,我定是拿来、移植和效仿的支持者。但是,我观察过,发现东方人灵魂里的创造性天质是一把细弦吉他,其天然音质不同于任何一把西方吉他的任何一根弦的音色;东方人不能将两个不同音调里的轻重音不伤其一或两个俱不伤害地集合在一起。

我们常常听到肤浅的人们这样说:“看日本啊,人家借用了西方文明,人家就进步了,成功了,地位提高了,已经能和西方强大的国家平起平坐。”

可是,日本在他们本国的哲人、思想家和文学家的心目中,当日本追随西方文明之时,丢却了他们自己的特有文明。那些大家们说,日本人民效仿欧美时,失去了自己的意识、本性、道德、艺术、技艺和心灵的平静。那些人还说,日本的军事胜利,实质上是精神上的巨大失败。他们说,日本人从德国、美国学到怎样制造的装甲车、大炮和军械摧毁了日本文明中的美好的、高尚的、有生机的和有益的东西,而结出的果子只有丑陋、拙劣、狡猾和荒谬。

在东方,在我们的旧家里,有无数宝贝、武器和珍品,但杂乱无章地堆放在那里,被一层灰尘蒙盖着。众所周知,西方人善于整理排列,技艺登峰造极。他们将自己的缺点加以整理排列,显得就像了不起的优点;假若他们将自己的优点加以整理,看上去就像绝妙奇迹。如果非借用不可的话,我们就向西方借用这种技术吧,但有一条,别的不要借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