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新娘(第3/10页)

阿里对沉沉的黑夜耳语了那样一些话;那些话是发自荡漾在他内心深处歌声的回音。他发现他的周围有黑夜的幻影在悄悄移动,像是从他那热乎乎的泪管里冒出来的蒸气。他看到神庙断壁上出现了神奇的画面,色调鲜艳,如同彩虹。

就这样,一个时辰过去了。阿里为自己的簌簌下落的泪水感到高兴,为自己的惆怅感到快乐。他听到了自己的心脏搏动声。他看到了万物以外的东西,仿佛看到这生活的画面慢慢地消失着,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梦。美妙奇异,悬念层出,就像一位先知,凝目望着天上的星星,盼望着启示降下,等待着结果,急促的叹息声终止了平静的呼吸,灵魂离开了他的肉体,遨游在他的周围,然后又回到他的肉体里,仿佛那灵魂在那废墟之间寻觅珍贵无比的失物。

东方透出黎明的曙光,寂静因晨曦微风的吹拂而战栗。紫罗兰色的光从能媒的微粒之间洒露出来。太空绽现出微微笑意,宛如号丧者在梦中看见心上人幻影时露出笑貌。鸟雀从废墟的断壁残垣缝隙间飞了出来,辗转翻飞在石柱之间,欢乐地唱着,预报着白昼的来临。阿里站起身来,手捂着灼热的前额,用呆滞的目光望着周围,就像上帝向亚当667的眼里吹了一口气。亚当立即用惊异的目光望着周围一切可以看见的东西。他走近羊群,一声呼唤,群羊都站了起来,抖了抖身子,随后跟着他向绿色草原走去。阿里带着羊群走,而他的两只大眼睛在凝视着晴朗的天空。他那已经离开了一切可感触东西的情感,正在向他展示存在的奥秘和存在以外的东西,还让他看看已经逝去的世代。不过,那已经逝去的世代仅仅留下一瞥,仅仅那一瞥使他忘记了那所有一切,还给他的只有思念与追忆。他发现自己就像眼睛看不到光明那样,被遮挡在灵魂的灵魂之后。他叹息着,伴随着每一声叹息,一只火炬从他那燃烧着的心脏闪过。

阿里来到小溪边,但听那溪水的淙淙流淌声传播着原野大地的意志。他坐在溪边的一棵垂柳树下,只见那细长的柳枝条垂向水面,仿佛想吮吸那甜滋滋的溪水。群羊低下头去吃草,早晨的露珠闪着白晶晶的光。片刻未过,阿里已感到自己的心跳加快,灵魂的震颤提速。他像睡梦中的人忽然被太阳光惊醒,立即坐了起来,环顾四周。他看见一位姑娘出现在树林间,肩上扛着一只水罐,缓步向溪边走来,她那赤裸的双脚已被露水打湿。

姑娘来到溪水边,正当弯下腰去用水罐灌水时,向溪的对面望了一望,目光与阿里的目光相遇了,不禁一声惊叫,丢下了水罐,继之后退了几步。姑娘望见阿里,就像迷路人忽然看见了自己的熟人一样……一分钟过去了,那数秒钟就像明灯一样,为他俩的心照亮了通往彼此之心的道路,将寂静化为奇妙的乐曲,把无名记忆的回音送回他俩的心灵。一个向另一个表明,在另外一个地方,自己曾被远离那条小溪和那片树木的影像包围着。二人各自用求哀怜的目光望着对方,相互颇感亲切地打量着对方的面容,全神贯注地倾听着对方的叹息声,竭力用心灵中的语言呼唤着对方,终于在一种无形力量的吸引下,隔着一道溪水,两颗灵魂之间的相互了解和完全相识终于实现了。阿里走近姑娘,拥抱她,亲吻她的双唇、脖颈和眼睛。姑娘在阿里的怀抱中一动不动,仿佛拥抱的滋味已经夺去了姑娘的意志,相互触摸的温柔已经使姑娘周身无力,姑娘就像茉莉花的芳香完全交付给了微风之波一样被彻底驯服了,随之像疲惫不堪的人想休息一下那样,将自己的头依在了阿里的胸膛上。姑娘深深地叹了口气,表明她那颗惆怅、愁闷的心已彻底舒展开来,宣告她那沉睡着的心灵已经苏醒、振奋起来。旋即,姑娘抬起头,朝阿里的双眼望了一眼:那目光是蔑视人类之间共通话语者的目光:在寂静无声的这种灵魂之语的旁边,人类之间的共通话语,就显得格外渺小无力。那目光是鄙视语词的目光:他不愿意让爱情成为语词肉体的灵魂。

情侣漫步在垂柳树之间。情侣双方的和谐一致是口舌,道出了二人已合为一体;又是留心细听的耳朵,听到了爱神的启示;还是远瞻的眼睛,看到了幸福的光华。群羊跟在二人身后,吃着草头花瓣;百鸟从四面八方飞来,唱着美妙的歌,迎见这对情侣!

二人来到山谷端口时,太阳已经升起,给丘山披上了一件金色的斗篷。二人在一块巨大岩石旁坐了下来,那块巨石阴影下生长着紫罗兰。微风吹拂着姑娘的长发,那微风就像无形的嘴唇很想亲吻姑娘。姑娘感觉到神奇的手指在强行戏动她的舌和双唇,她望着阿里的瞳仁,用饱含甜润滋味的声音说:

“亲爱的,阿施塔特女神已把我们俩的灵魂送回这现实生活中,以免剥夺我们享受爱情甜美的权利和青春的荣耀!”

阿里合上双眼。姑娘的话像音乐,带来了阿里常在睡梦中看到的梦境画面。阿里感到无形的翅膀已带着他飞离那个地方,将他带到一个形状奇异的房间,站在一张床前,床上躺着一位美女的尸体,死神已经取去她的亮丽和双唇上的温度。见此可怕场面,阿里一声惊叫,然后睁开了眼睛,发现那位姑娘坐在自己的身旁,双唇上挂着爱的微笑,眼神里闪烁着生命的光芒,顿时容光焕发,精神抖擞,眼里的幻影消失,忘记了过去,也忘记了未来……

情侣相互拥抱,欢饮亲吻的美酒,直至双双酣醉,彼此伸臂相互抱着进入了梦乡,直到日影倾斜,二人被暖洋洋的太阳光唤醒。

玛尔塔·芭妮娅668

玛尔塔的父亲去世时,她还在摇篮里。她的母亲辞世时,她还未满十岁。她作为一个孤女,被收留在一位穷邻居家里。那位穷邻居与妻子女儿们靠地里收来的粮食和果子生活,孤零零的山地位于美丽的黎巴嫩山谷中。

玛尔塔的父亲去世时,留给她的只有姓氏和一间坐落在核桃树和白杨树之间的简陋茅舍。她的母亲辞世时,留给她的只有悲伤的眼泪和做孤儿的委屈。就这样,玛尔塔在自己的故土变成了一陌生的异乡人,一个生活在那些高大岩石和茂密的树木之间的孤独人。每天早晨,她总是赤着双脚,穿着破衣烂衫,牵着一头奶牛,到山谷的一端那水草肥美的地方去放牧。她每到那里,总是坐在树荫下,与鸟儿们一起歌唱,与溪水一道哭泣。她嫉妒那牛有肥美的草可食,留心观察着花儿成长开放和蝴蝶款款飞舞。夕阳西下,肚子饿了的时候,便回到茅舍里,和养父的女儿一起坐下,吃点儿玉米饼子,就着少许干果和用醋与酒浸泡的酸菜,然后铺上干草,头枕双腕,长吁短叹地睡下。她多么希望整个生命就是深深的一觉,既不被幻梦所打断,跟着它的也不是苏醒!黎明到来时,养父便吆喝她起来干活儿,于是她战战兢兢地急忙爬去,恐怕养父发脾气大声申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