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新娘(第8/10页)
“心肠残酷的人们哪,你们睁开眼睛,看着这些城市和贫困乡村吧!在那里的住宅中,多少病人挣扎在痛苦的病榻上!有多少不幸的人在那里的监牢里埋葬青春!多少乞讨人在门前乞求施舍,多少异乡人困卧路旁,坟地里多少寡妇孤儿在哭号!而你们在这里却尽享懒惰的舒适生活,品味着地里收来的果实和用葡萄酿成的美酒。你们不曾去看望一个病人,更没有去探望过一个囚犯!你们没有给一个饥饿者送过食物,也没有为任何一个异乡人提供住宿,更没有安慰过任何一个愁苦者。你们用尽阴谋诡计,掠夺了我们先辈的那么多财物,你们应该感到满足,理应就此罢手。可是,你们仍像毒蛇伸头那样伸出你们的手,还在竭尽全力抢夺寡妇双手的劳动所得以及农民为年迈之时积存的东西。”
说到这里,约翰喘了口气,然后豪迈地抬起头来,平静地说:
“你们人多势众,而我是单枪匹马。你们愿意怎样处置我就怎样处置吧!狼趁黑夜捕食绵羊,但绵羊的血迹会留在山谷里的碎石上,直到黎明降临,朝阳东升。”
约翰说话时,声音里有一种神圣力量,足以中止修道士们的活动,激起他们心中的怒气。他们就像狭窄笼中的饥饿乌鸦,气得周身颤抖、咬牙切齿,单等他们的院长发令,以便将这个放牧人撕个粉碎。约翰说完话,沉默下来,恰似暴风摧折枯木朽株之后的沉寂。
修道院院长大声呼唤修士们:
“把这个撒野的罪犯抓起来!夺掉他的书,把他拖到院里黑屋里去,谁亵渎上帝选定的人,今世和来世都不能得到宽恕。”
修道士们立即冲了上去,就像猛兽捕食猎物一样,将约翰捆了起来,随后带入一个狭窄的房间,继之一阵拳打脚踢,将他打得死去活来,然后将门锁上。
在那间黑暗的小屋里,约翰像胜利者一样挺立起来,仿佛敌人已向自己的俘虏屈服。他透过下临充满阳光山谷的小窗洞朝外瞭望,容光焕发,感到有一种精神上的快感正在拥抱他的心灵,情绪颇感镇定。狭窄的房间只能囚禁住他的肉体,而他的心神却随着微风自由地徜徉在丘山与草原之间。那些修士们的手只能伤痛他的肢体,根本触及不到他的情感,因为他的情感总是在拿撒勒人耶稣的身边;一个真正的人,任何迫害都无法折磨他;一个站在真理一边的人,任何不义都残害不了他。苏格拉底微笑着饮下毒酒,保罗遭石击刑仍然含笑。但是,那无形的良心,我们违背其意志,它会使我们感到痛苦;我们若背叛了它,它就将我们置于死地。
约翰的老爹老娘得知独生子出了事,母亲便拄着拐杖来到修道院。她扑倒在修道院院长的脚前,禁不住老泪纵横,连连亲吻院长的手,要求他宽恕他的儿子,原谅他的无知。
院长抬眼望着天空,仿佛不屑于看人间琐事。说道:
“我们可以原谅你儿子的鲁莽轻率,可以宽恕他的疯癫。但是,修道院有自己的神圣权利,那是非忠实履行不可的。我们可以谦让、宽恕人们的过失,但伟大的以赛亚不会宽恕、原谅那些破坏葡萄园和在他庄稼地放牧的人。”
老太太望着院长,眼泪淌在那因年迈而满布皱折的面颊上。她从自己脖子上摘下银项圈,递到院长的手里,说:
“大人哪,我除了这银项圈再没有别的什么东西了,这是我出嫁时母亲给我的嫁妆,就请院长收下,为我的独生子赎罪吧!”
院长接过银项圈,放在自己的口袋里。约翰的母亲连忙亲吻他的手,表示感恩戴德不尽。院长说:
“这一代年轻人真是作孽,正应了经书上的那段话:儿女们吃酸葡萄,倒父母的牙。好老太太,你走吧!为你的痴癫儿子祈祷、求苍天治愈他的病,恢复他的理智吧!”
约翰离开囚禁他的黑屋,牵着牛,缓步走在母亲的身旁;母亲深深地弯着腰,拄着拐杖,仿佛背负着岁月的重载。回到茅舍,约翰把牛拴到牲口圈,自己静静地坐在窗子前,观望着渐渐消失的白日光芒。片刻后,他听父亲对母亲悄悄耳语道:
“萨莱呀,我对你说过,我们的孩子神志有些失常,你总是不相信我的话。现在你不会反对我的说法了吧!因为事实已证明了我的话。严肃的修道院院长对你说了我多年前说的那些话。”
约翰一直望着日落之处,但见那里集聚的云已被夕阳染上了各种色彩。
二
复活节到来了,戒斋被大吃大喝所替代。在贝什里城的民宅中间,已经建成了一座高大的新神庙,就像是挺立在牧民茅舍中间的雄伟王宫。人们正在等待着一位大主教的到来,以便为神庙举行宗教仪式,为祭坛奉献供品。人们预感到主教快要到来时,便排着队出去,站在道路两旁。时隔不久,在青年们的欢呼和牧师们的赞美声中,人们将主教迎进城中,只听钹镲齐鸣,钟声响亮,欢声震天。
大主教离鞍下马,但见马鞍上有金丝绣花笼头,马嚼子全用白银制成。教长和首领们上前迎接,话语亲切甜美,他们还高声朗诵充满赞词的诗歌对大主教表示热烈欢迎。此外,高昂的赞歌声此起彼伏,一直把大主教接到新的神庙。
大主教穿着绣着金边的黑色礼袍,戴起缀着珠宝的冠冕,手握饰有精美花纹和镶嵌着宝石的权杖,开始绕着神庙转圈,边转边和牧师们一起诵唱着祈祷词;神庙周围香烟升腾,无数支蜡烛闪着亮光。
就在这个时候,约翰和牧民及农民们站在高高的柱廊下,瞪着苦涩的双眼,正在观看这番景象,不住地发出痛苦的叹息声。因为约翰看到:一边是锦衣绣花,金杯银盏,香烟缭绕,灯火辉煌,另一边站着的却是一群来自农村和田野的穷苦人,正在观看复活节的活动及教会的献祭仪式;一边是穿着绫罗绸缎的达官贵人,另一边却是穿着破衣烂衫的贫寒平民;这里是一群富人强者,用赞歌和祷词代表他们的宗教,那里是贫贱百姓,暗暗为耶稣起死回生而欣喜,悄声对着苍天祈祷,从碎的心灵深处发出火辣辣的叹息;这里是有权有势的头脑,他们过着类似松柏长青似的生活,那里是贫民和农夫,他们只有屈从于船上似的生活,死神是船长,巨浪已将船舵打坏,狂风撕破了船帆,只能在狂风与巨浪中上下颠簸;这里是残酷的专制,那里是盲目的驯从。试问:专制与驯从,究竟哪个为哪个而生呢?莫非专制是一株强大无比的树,只生长在低洼土地上?而驯从则是一片荒芜的土地,那里只能生长荆棘?
约翰一直沉浸在这种痛苦的深思之中。他双臂捂胸,仿佛喉咙狭窄得使他难以呼吸,恐怕自己的前胸被撕开数个出气用的洞和口子。献祭仪式结束,人们正要离去之时,约翰觉得天空中有一圣灵要他接受启示,公众中有一种力量在启动他的灵魂,要他站在天地面前吐露他意志中的最大秘密。于是,约翰走到柱廊一端,抬起眼,手指着天空,用足以唤人聆听、叫人静观的声音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