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见的人(第4/14页)

舍尔夫丁·侯拉尼:(刚刚醒来,用手指揉着眼睛,对阿里·拉赫曼说)你呀,你是大白天做空梦。我的先生,阿拉伯人是半岛上沙漠与高山之间的一群沦落人,期盼他们当中能出现什么奇迹,那是愚蠢的。叙利亚的前途寄希望于强大公正的大英帝国。假若英国不占领叙利亚,那么,叙利亚就少有和平希望。

赛里姆·白朗:你想让高傲自负的英国占领一个国民崇拜法国的国家?难道我们不喜欢由法国来保护、统治我们?我要对你们说,法国才是自由摇篮和文明之母。假若那面三色旗不在叙利亚的平原和高山飘扬,叙利亚断无前途和希望。

穆萨·哈伊姆:(说梦话)二百加二百等于四百,四百加三百等于七百。他们都拿走了!都拿走了,该死的!该死的,都拿走了!

优素福·凯拉迈:(站在房间中央,高举双臂)啊,叙利亚,你的灾难多么沉重!你的儿女们的灵魂不是涌动在你那羸瘦、虚弱的身躯里,而是附着在其他国家的肌体里。他们的心忘掉了你,他们的思想远离了你。叙利亚呀,叙利亚,世代的寡妇,时代的丧子之母,叙利亚啊,灾难无穷的国家。你的儿女的躯体尚在你的怀抱中,而他们的灵魂则已远离你去。有的行进在阿拉伯半岛上,有的漫步在伦敦大街,有的飘飞在巴黎宫殿上空,有的在睡梦中数钱。叙利亚,没有儿女的母亲!(对朋伴们说)被囚于牢中之牢的囚犯们,你们听我说。叙利亚不是属于阿拉伯人的,也不属于英国人,不是属于法国人的,也不属于印度人。叙利亚是你们的和我的。你们用叙利亚土铸成的躯体是属于叙利亚的。你们那在叙利亚天空下凝成的灵魂也是属于叙利亚的。它不属于太阳下的任何一个别的国家。安拉晓知我深爱阿拉伯人,我想追回阿拉伯人的光荣。但我是一个叙利亚人,我所追求的是叙利亚的叙利亚光荣。安拉晓知我敬重英国的公正,曾敬佩它的意志。但我是一个叙利亚人,我所追求的是叙利亚的叙利亚人的公正和意志。安拉和你们都知道,正是我对法国的感恩之情将我送进了这座监牢。法国是个伟大的国家,走在向着纯粹真理和绝对自由前进的队伍的前列。但我是叙利亚人,我要的是叙利亚真理和属于叙利亚的叙利亚自由。

阿里·拉赫曼:兄弟,你是一位诗人,正借用美丽辞藻把你的幻想赋成诗,然而诗却是另外一种东西。

舍尔夫丁·侯拉尼:阿里先生,你说得对,他是一位诗人。赞美安拉,诗人们是不能统治英国的。

赛里姆·白朗:谁告诉你说幻想家统治着法国?

穆萨·哈伊姆:(说梦话)二百加二百等于四百。四百加三百等于七百。他们把金和银都拿走了。

优素福·凯拉迈:好一个“诗人,不是政治家”。我不想成为政治家。我热爱我的国家,我热爱我的国民。所有这些,都是我想通过政治了解的东西。我热爱我的民族,因为她弱小,而且正受着压迫。假如我的国家强大,我早就把对她的爱转向了我心灵中的幻想和美梦。我热爱我的国民,因为他们忐忑不安,由于憎恶过去而为未来担心,也因此而害怕岁月,即使岁月对着他们微笑。假若我的国民坚强团结一致,我早就把他们忘到了脑后,从关心他们的爱好和目标,转向探索生命的隐秘。我爱我的国家,我爱我的国民;爱有慧眼,能看到政治看不见的东西,能听到哲学所意识不到的东西。

舍尔夫丁·侯拉尼:我也热爱叙利亚。人们当中没有谁怀疑这一点。但那是我对叙利亚的热爱,正是这种热爱使我思念叙利亚变成了大英帝国身躯上一个肢体的日子。

赛里姆·白朗:谁真的热爱叙利亚,就请他也爱那些热爱叙利亚的人吧。还有另外一个像法国一样偏爱叙利亚的国家吗?依我之见,谁不像热爱叙利亚那样热爱法国,那便是忘恩负义之人。

阿里·拉赫曼:我不否认任何人对英国的敬重,我也不转移任何人对法国的钟爱。但是请想一想,除了殖民野心以外,还有什么关系能把东方人与西方人集聚在一起呢?东方与西方是两个相互分离的世界,任何政治联盟也无法将二者结合起来,任何政治或哲学也不能使双方彼此接近。因此,我说叙利亚人应与阿拉伯人组成一个王国,结成一个民族。因为我们的历史就是他们的历史,我们的语言就是他们的语言,我们的国家就是他们国家的一部分。

穆萨·哈伊姆:(说梦话)二百加二百等于四百……三百加四百等于七百……他们都拿走了……他们把金银全拿走了!

优素福·凯拉迈:(用双手将脸捂住,片刻后抬起头来,大声喊道)巴比伦啊,巴比伦!四分五裂的城郭啊!难道安拉的影子离开了你,使你变成了孤立在沙漠中的废墟?巴比伦呀,巴比伦,争斗、仇恨的故乡!莫非你在梦中建造了一座摩天高塔,因而上苍大怒,使你言语失调,令你的儿女流落大地各处?巴比伦啊,巴比伦,没有居民的城市!你的儿女会回到你的身边,重建你的城墙和庙宇吗?安拉还会再经过你的面前,洗去你的屈辱吗?巴比伦啊,巴比伦,房舍是痛苦、伤口是大街、河流是泪水的城垣啊!巴比伦呀,巴比伦,我心中的城池!

(优素福中止说话,仿佛痛苦已令他窒息,然后周身无力地瘫倒在木板上。房间里死一样的沉静,简直像是坟茔。半个时辰过后,听到从监牢墙外的高塔广场上传来的低微声音。)

一儿童声:妈妈,我饿,我饿。给我一口面包吧,给我一小口!我饿呀,我饿!

一女人声:孩子,睡吧!一直睡到大天亮。天亮之后,安拉会给我们送来面包,我们都吃。

一男子声:我一直在呼唤安拉,嗓子都喊哑了。安拉已经死去。安拉已经饿死了。假若安拉还活着,他的奴仆们就不会像死狗一样丧命在狭窄的巷子里。

女人声:主啊,请你宽恕他,因为他不知道他自己在说什么。

儿童声:(高兴地)妈妈,你看哪!你看那里有张大桌子,桌上放着面包、肉、鸟和鱼。你看,那里还有一盘盘蜂蜜、奶酪和鲜奶。妈妈,你看那张大桌子呀!你伸手给我拿些吧!给我拿些,哎哟,哎哟!

女人声:(片刻沉默之后,痛苦地哭号着)死啦!我的孩子死了,我的另一个孩子也死了!主啊,你瞧瞧我吧!

男子声:你边呼唤着安拉,你的孩子就死了。我对你说过,安拉已经饿死了。

女人声:(强忍着)安拉,还活着!主啊,我谢谢你,因为你把我的孩子带到一个没有饥渴的地方去了。主啊,在这一夜里,请你怜悯所有的母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