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见的人(第6/14页)
优素福·贾马勒:假若迈尔加尼是什么天才,那么,赛姆阿尼、穆特朗·泽埃比和胡里·安图里亚斯又该被如何称谓呢?不久前,我见过这个迈尔加尼,并且向他提出关于历史方面的几个问题,我发现他什么也不知道。之后,我问了他最近一本书的内容,他支支吾吾,没有说出任何能让我记起的话语。他的情况就是这样,我们能把他称为天才吗?啊,真主啊,叙利亚人中的天才是何其多呀!
艾尼斯·法尔哈特:令人吃惊,使我心里生厌的是,我们的朋友迈尔加尼认为,一旦他蓄了长发,拄起文明棍儿,穿上西装,即像西方文学家和学者那样,他就会得到国民的认可和信任。
贾马勒夫人:(对尼阿麦拉·巴胡斯说)尊敬的阁下,火炭熄灭了,让我给你换一支水烟袋吧!
尼阿麦拉·巴胡斯:女主人,不,不用了。我抽的很多了……虽然如此,还是听候你的吩咐吧!
贾马勒夫人:(高声呼唤女仆)哈娜,给我的贵客换一袋烟,给我们烧杯咖啡!
(女仆哈娜走进客厅。哈娜是个年纪五十的妇女,宽面庞,表情庄重严肃,两眼里透出一种欲说离乡之苦的目光。她看了看在座者的面孔,拿起尼阿麦拉用的水烟袋,然后走出客厅。)
沃尔黛:(望着玛丽娅说)这是哪个女仆?我以前没见过她。
贾马勒夫人:她是个贫穷女人。两天之前,我们才把她请进来做家务。你看她年纪那么大,不会做家务,权作施舍吧!
沃尔黛:我从她那皱折的脸上看到了某种东西,令我动情,使我的思想顿时翱翔盘旋在黎巴嫩的山川上空。说不定这位可怜的女人话中有话呢!
(在座的人们又回到他们先前的谈话题目中)
苏莱曼·白塔尔:叙利亚人都醉了,分不清黄金与黑灰。他们把每一个毕业于卫生学校的人都称作医生,把每一个写诗的人都称为诗人。如果他们不是如此烂醉,有谁会把迈尔加尼说成一位天才,而应该没有人提起此人的名字。酒杯丢了,我们多是盲人,怎么能找得到呢?
(沃尔黛双手捂住脸,深深叹了口气,然后望着众人,双唇微微颤抖,仿佛心中有什么事情要说,但她怕说过头,终于没有开口。)
法里德·埃图斯:(对沃尔黛小姐说)小姐阁下,你为何沉默不语呢?你给我们读了一则消息,然后不说话,没有谈谈你对赛里姆·迈尔加尼的看法。
沃尔黛:我没发表意见,因为我认为沉默比说话更好。
艾尼斯·法尔哈特:你对迈尔加尼定有自己的看法,你读《圣山报》上的那则消息时,语调中充满兴奋、赞美之情,那就是最有力的证明。
沃尔黛:(双手捂着眼,然后又瞪大双眼望着在座的人们,用激动的声音说)各位先生,我对赛里姆·迈尔加尼有自己的许多看法,而且对每一个相类似的青年有许多看法。不仅如此,还对那些离开母亲叙利亚的怀抱,走到埃及、法国、巴西、美国,为他们自己和他们的祖国建造文学艺术殿堂的青年们,也有许多看法。在这个舞台上,有我发表意见的空间吗?你们竭力对赛里姆·迈尔加尼及类似的人极贬底、讥讽之能事,我还能说什么呢?《圣山报》说希米尔顿太太为赛里姆·迈尔加尼举行了晚会,正如你们所知,希米尔顿太太是位美国女士,正是文学联合会和对文学及文学家所怀有的热情,使她与迈尔加尼相聚在一起。你们听到这则消息感到诧异,因为迈尔加尼和你们一样,都是叙利亚人,他的血管里和你们的血管里流着同样的血。美国人为什么款待一位东方文学家?难道只因为他生着一双黑眼珠,或者因为他蓄着长发,或者语调中有什么奇特的音韵?他们之所以款待他,因为他是黎巴嫩光秃秃的谷地之子,或者因为他是叙利亚古代先知的后裔,或者他代表着光荣的奥斯曼帝国?不是的!美国人根本不把这些事情放在眼里,而是看眼力,能从异乡人当中挑选出心灵手巧、志高有为的精英,并且将他们置于敬重和鼓励的高台之上。美国人是一个鲜活的民族,他们深知世界的杰出人才,而且不分这位天才是来自黎巴嫩还是来自非洲腹地,他们给每一个出类拔萃的人才以应有的待遇,这是你们所做不到的。我把《圣山报》上的消息读给你们,你们的脸色即刻蜡黄,语无伦次,仿佛我带给你们的是你们劲敌的喜讯。假若有一个美国人坐在你们中间,而且懂得我们的语言,定以为昨晚赛里姆·迈尔加尼赴希米尔顿太太的宴会之前,他用手指掐死了你们每一个人的母亲。白塔尔博士把美国报纸说成是黄色的,因他热爱自己的国民。艾尼斯·法尔哈特先生说他十分了解赛里姆·迈尔加尼,认定迈尔加尼不能在艺术和文学上与西方人相比,牧师阁下说不能对迈尔加尼寄托什么希望,因为他把他的愚昧和伪信污水泼向信徒们。优素福·贾马勒先生认为迈尔加尼像蝗虫,而没对我们说他是蚂蚁。先生们,一个有天赋的青年,他的天赋使他变成一个金环,将默默无闻的叙利亚民族与一个卓越的西方民族联结起来,而你们就这样评说这样的一个天才青年。能使杰出民族感觉到我们存在的人,你们却这样看待他。一柄由安拉在叙利亚点燃起来的火炬,种种赞扬将他送往西方国家,而你们却这样议论他。你们这样说他,我还能说什么呢?难道我该对你们说嫉妒是叙利亚人品质中的卑劣品质?难道我该对你们说民族情感已在叙利亚人的灵魂中死亡?难道我该对你们说如果单个是个叙利亚人,那么,集体就不知道单个的意思是什么吗?难道我该对你们说,你们和所有叙利亚人就应该像西方人尊重他们当中的才子一样尊重迈尔加尼和我们当中的其他才子?难道我该对你们说叙利亚的偏见就是物质追求,此外别无他物?难道我该对你们说土耳其统治泯灭了你们心中的高尚情感?不!我敬重作为一个人的你们,与此同时,我也尊重自己,这些话都不会对你们说。但是,我希望使西方诸民族觉醒的那种因素也能唤醒你们子孙的心灵,正是那种理念上的觉醒,使他们的生活如同存在舞台上的盛大婚宴,而我们东方人却面对着无名葬仪不住流泪叹息。我是一个女人,而东方人是听不见女人声音的;假若东方人听见女人的声音,那么,黑夜定将让他们明白他们需要明白的事理。此外,我还是未婚女人,按照你们的陈规陋习,未婚少女理应像坟墓一样寂静无声,像石头一样呆板不动。
(沃尔黛小姐弯脖低头,丧子之母一样叹了口气。在座者无不惊异地望着她,有的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