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伯伦与其他人之间的通信(第6/26页)

……时时已指在午夜后两点钟。酣睡在翕动着人们的灵魂,窗外大雪纷飞,整个城市已换上银装。纪伯伦仍然在与你窃窃私语。黑暗与白雪将亚当的子孙送回了自己的巢穴,寂静笼罩着世间万物的灵魂,我能听到的只有狂风的痛苦啸吟。啊,多么美丽的夜,夜赐予灵魂以理想翅膀,以便让灵魂翻飞,盘桓在乌云之上和乌云之后。

纪伯伦

1912年4月23日

贾米勒兄:

……

明月啊,你怎么样?你好吗?你在巴黎欣赏其壮美,走遍它的角角落落,探访它的秘密和优点,感到高兴吗?巴黎——巴黎——巴黎,那是艺术和思想的舞台,那是幻想和美梦的落脚之地。在巴黎,我获得了再生,我想在那里度过我的余生。但是,我希望我的尸骨葬在黎巴嫩。假若天命助我实现至今盘飞在我头上空的部分梦想,我将返回巴黎,让我那饥饿的心饱餐一顿,让我那干渴的灵魂一番痛饮,我们一起共餐那里的高级面包,一道合饮那里的神奇琼浆。

我在纽约的生活就像被无形之手日夜转动着的车轮。我的工作多不胜数,我的梦想联翩新奇,我的欲望令人生畏,它时而带着我升上云天至高处,时而又将我抛至火狱的最低层。只有站在生活的最神圣之地的人们,才懂得幸福的完全意义和绝对不幸的深层内涵;也只有他们才能在生的杯盏中饮到死的苦酒和从死的杯盏中饮到生的甜酿;我便是他们当中的一员。

纪伯伦

致奈赫莱·纪伯伦

奈赫莱·纪伯伦是纪伯伦·哈利勒·纪伯伦的堂弟。二人也是在故乡贝什里时的童年伴侣。然而移民将二人分开了,纪伯伦迁往美国,而奈赫莱则移居巴西,在那里经商。不过,兄弟友情和对故乡土地的思恋将二人紧紧结合在一起。

1908年3月15日

亲爱的奈赫莱兄弟:

我是多么想念你们,多想把你抱在我的怀里。我在这时收到你的来信,一方面感到心中高兴,同时也觉得心中难过,因为它使我回想起梦幻一样闪过去的时光画面。那些日子一闪而过,留下来的只有随日光而来、伴黑夜而去的忧伤幻影。奈赫莱,那些日子是怎样过去的呢?布特鲁斯400活在世上时的那些夜晚到哪儿去了呢?充满布特鲁斯的甜润歌喉和他那英俊容颜的时辰是怎样闪逝过去的呢?那些日日夜夜、时时刻刻就像花儿一样,当黎明从灰暗天空降临时,连续不断地飞逝而去。你知道你深深铭记着那些时日,每想起它便激动不已。我从你这封信的字里行间,看到了你的情感的影像,仿佛它来自巴西,以便将贝什里周围的山谷、废墟和小溪的回声传到我的心中。亲爱的,生命有些像一年的四季:欢快的夏天过去,紧接着而来的便是悲凉的秋季;随悲凉秋季而来的便是愤怒的冬天;美丽的春天随着可怕的冬季的消失而显现。我们生命的第二个春天还会再来吗?到那时,我们与万木共欢同乐,与百花一道微笑,跟着小溪流水奔跑,和着鸟雀啼鸣歌唱,就像布特鲁斯活着时我们在贝什里那样玩耍嬉戏……这样的春天会到来吗?风暴还会回来,就像将我们分开那样,再将我们聚集在一起吗?我们能够回到故乡再一起坐在玛丽·赛尔基斯修道院旁,坐在奈巴特河边,坐在玛丽·吉尔吉斯山的巨岩之间吗?这些,我全不知道,但我觉得生命是一种债务与偿还;它今天借给我们,明天则要我们偿还;然后又借给我们,再要我们偿还,直到我们在借贷,归还中疲惫不堪,由苏醒变为因疲惫而转入睡眠。

奈赫莱,你知道,纪伯伦把自己的生命的大部分都用在了写作上,他发现给他最喜欢的人写信,有一种神奇的乐趣。奈赫莱,你知道纪伯伦小时候最喜欢奈赫莱,而在长大成人之后也未曾忘记过奈赫莱。童年所喜欢的东西,深深印在心中,直至老年都不会忘记。奈赫莱,在这一生中最美好的东西,便是我们的灵魂盘飞在我们曾经享受某种乐趣的地方上空。我就是对事情永远保持记忆的人之一,无论那些时期多么遥远,多么细微,也决不会让它的幻影随雾霭而消逝,我对以往岁月的幻影记忆得那么清楚,也许因为我在某些时候的忧伤与苦闷过甚;但是,若容我自由选择,我决不会用心中的悲伤去换取世界上的所有欢乐。

现在,请允许我为过去的容貌罩上一层面纱,容我把我的现在和未来告诉你。因为我知道你想了解你过去喜欢的那个少年的情况。请听好,我现在就给你讲纪伯伦故事中的一节:我是一个体弱者,而我的健康状况总是好好的,因为我不去想它,也没有时间顾及它的特点和情况。我喜欢喝咖啡,喜欢抽香烟。奈赫莱,假若你现在来了,进到这个房间,便会发现我被散发着希贾兹咖啡浓香的香烟云雾所遮罩。

奈赫莱,我喜欢工作,不让每一分钟空过。对于我来说,我的灵魂沉睡、我的思想懒惰的那些日子,则苦过西瓜汁,难过的如同身落狼口。我在写作和绘画中度过;我在这两种艺术中所体验到的快乐胜过一切。这柄滋养我的情感的火炬,想以墨水和纸作为衣裳,我不知道阿拉伯世界是否仍像近三年那样还是朋友,或者变成了可怕的敌人;我之所以这样说,叙利亚人将我称为叛教徒,埃及的文学家们则批评我说:“这是公正法则、家庭关系、古老传统的敌人。”奈赫莱,这些作家说的是真理,也是事实,因为我一番自问之后,发现我的灵魂厌恶人类为人类制定的法律,憎恨祖辈留给孙子们的陈旧传统。这种憎恶是我深爱神圣精神情感的果实;这种神圣精神感理当成为大地上每一种法律的起点,因为它是人间的上帝的影子。我知道,我为我的作品所确定的原则,得到了世界上大多数居民的响应。因为对精神上独立的向往是我们生命的一部分,如同心脏在体躯中的地位……难道我的学说在阿拉伯世界没有丝毫分量,或者像树影一样隐翳消逝了吗?

纪伯伦能把人从骷髅和荆刺变成光明和真理吗?或者纪伯伦像许多来到这个世界上的人们一样,身后没有留下任何值得人们提及的东西,便回到永恒世界去?我不知道,但我觉得在我的脑海和内心深处有一种力量,它一直想迸发出来;如蒙天意,它定会与岁月一道冲出来。

我有一个不乏重要性的消息,那就是我将于七月初赴巴黎加入绘画委员会,而且将在那里停留一整年,然后返回这个国家。这次远行必将充满艰辛、困苦、学习与探索,但它同时也是新生活的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