芥川龙之介(第2/2页)
举例来说,海水像碧玉,却颜色绿得过深,绿得过浓。而完全不觉得潮水涨落的上游,又可以说水色如翡翠,绿得过浅,绿得过淡。只有那淡水与海水交汇处,奔流在平原的大河流,可以使人感到清冷的蓝色中夹着浑浊的黄色,有一种温暖的感觉,使人总感到它的亲切温和而有人情味。它还示人以真谛,使人觉得生活诱人。正因为大川河流过红土的关东平原,还在东京这样的大都市里静静流过的缘故,它显得浑浊,并泛起波纹,好像是一个难以侍奉的犹太老爷,整天嘟哝着,但正是这河水却又给人一种平稳满足、和蔼可亲及柔软温存的感觉。而且尽管它与别的河流同样都在都市里流着,而大川河却直接地不断地与神秘的大海相沟通,因而它的水并不像连接各河流的水渠那么深暗得像沉睡似的;总感到唯独它才是在生气勃勃地流着,并且感到这生气勃勃的川流不息的永无止境的河水是多么不可思议。在吾妻桥、厩桥、两国桥之间,看到那像香油般的蓝蓝的大川河水始终深深浸泡着花岗石及砖砌成的桥墩,它那给人以欢欣的感觉就更不用说了。在河岸边河水里映出船行的白色灯笼,倒映出袅袅丝柳和飘动的银色柳叶。闸门关闭时发出的和三弦琴一般温润的声音,对着红芙蓉花叹息黄昏的来临,河面的波纹常被胆小的鸭子的羽毛所乱。河水在冷冷清清的厨房下静静地闪烁流过,那深沉凝重的水色里,蕴藏着一种难以描述的温情。随着两国桥、新大桥、永代桥相继接近大河的出海处,大川河水就明显带有太平洋暖流的深蓝色调,在那满城噪音与尘埃的空气之下,大川河水宛如阳光洒落在马口铁上,反射出闪闪烁烁的光灿,懒洋洋地摇晃着满载煤炭的大传马船和白漆已经剥落的旧汽船。这时,人和大自然已经不知不觉地完全融合在一起了。这都市的水色给人的温暖总是不会消失。
尤其在傍晚,夜幕徐徐降临,河面上的水气冉冉而上,晚霞余辉未尽,这时候的大川河真是具有无法比拟的绝妙色调。我凭靠着渡船的舷,无意中独自举目眺望着那夜雾渐合的河面上,在那深暗的绿波远处,在黑糊糊的房子上空,看到一轮明月徐升,我禁不住流下泪水。这恐怕是我终生难忘的。“所有城市都有它自己的特有气息。佛罗伦萨的特有气息就是伊利斯的白花、尘土、薄雾和古代绘画的油漆味!”(麦列日科夫斯基语)。如果有人问我“东京”的气息是什么?恐怕我会毫不犹豫地回答说:是大川河的水的气息。不,不光是水的气息,还有大川河的水色和大川河水的流水声。这些也应该是我所爱的“东京”的色彩与声音。正因为有了大川河,我才爱“东京”;正因为有了“东京”,我才热爱生活。
仰文渊 译
□读书人语
古希腊最早的哲学家泰勒斯认为,水是世界与生命的本原。中国的先哲们认为水代表着一种智慧,一种灵气。“仁者乐山,智者乐水“这句古语道出了文人与水的千丝万缕的联系。的确,黄河造就了司马迁,杜甫;恒河孕育了泰戈尔,迦梨陀娑;亚马逊河培育了马克·吐温,而大川河则含蕴了芥川龙之介。真正的作家总是站在人类思想的高峰,峭然独立,俯瞰人生,因而经受了更多的清寒与孤寂。然而,就像婴儿难离母亲一样,作家在向他们的思想王国艰苦跋涉的漫漫黑夜中,不能不同时寻求一种精神支撑和情感慰藉,在他们惊天动地的创造活动中,不能不灌注生命与活力。
“每当我看见河水,不知为什么,总想掉泪,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既感寂寥又似乎得到慰藉的感觉。它会把我从这个现实世界引向遥远的浮想联翩的精神世界,引起无恨的怀思与追忆。”
孔子临川,有“逝者如斯”之叹,庄子向海,遂有鲲鹏之议。由此看来,古今中外,哲人之思,大抵相通。 【佐 禹】
- 流经东京地区的隅田川下游的别名。
- 古代能乐中的一个主人公。
- 古代歌人。
- 狂言作家、剧作家,又名古河默阿弥。
- “十六夜”是江湖女艺人的诨号,清心是个僧人。
- 歌舞伎《小预与源之丞》中的主人公。
- 歌舞伎《补锅松五朗》里的主人公。
- 一种木制小型驳船。
- 十九世纪奥地利唯美主义和象征主义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