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小青和世界书局(第2/2页)
“解放以来,我又写过惊险小说四种,由上海文化出版社出版,可是情况却完全不同了。第一种《大树村血案》,一下子就销二十二万五千册,第二、第三、第四种亦各销二十万册左右。社会制度一经改革,各方面都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单从这一小小的角度——我的作品出版数额来看社会面貌,今之与昔,显然是霄壤之别了。”
小青喜国画,曾从陈迦庵学花卉,露莲烟芍,翠竹绛梅,极晖丽五彩之妙。又能书,行楷无俗笔,但不多作。偶亦吟咏,苏州多园林,他游必有诗,汇刊成一小册。他平素持躬俭约,笔耕所入,在苏州葑门望星桥畔筑屋数楹,且有客室,宾至辄下陈蕃之榻。当他七十寿辰,我和徐碧波自沪到苏,为他祝寿,即留宿其间,迄今已二十年了。宅有隙地,植有名种月季,又种蔬菜,乘鲜腴时摘撷,佐餐不求于市,而味更胜之。小青有女育真,幼时带些顽皮性,见父亲写小说,她也操觚摹仿,以父亲署名“小青”,她却署名“大青”。后来毕业东吴大学,居然文采斐然,正式为小说家言,登载各报刊。第一次领到稿费,她把这钱买了一双皮鞋给父亲,小青笑逐颜开,举起足来,告诉朋好,“这双皮鞋是育真以稿费给我买的。”育真现旅居美国纽约。子育刚,治医;育德执教鞭在苏,搜罗乃翁遗著刊印一纪念集。一九七六年十月十二日,小青逝世,我撰了一副挽联,并有跋语,联云:“直友难求,棣棣威仪君有度;良朋痛失,茕茕孑影我何堪。”跋云:“程小青兄,我社健者。高峨澹峻,敦尚躬行,吐膈倾襟,直谅足式,固不仅彬雅多才,蜚声著述已也。正拟康衢击壤,共乐熙年,讵意天丧斯文,遽尔谢世,得此噩耗,不觉为之潸然雪涕。敬撰一联,以抒哀感。”
写到这里,又想起他的一件小轶事。当时吴中星社同文,几乎每人编一刊物,如范烟桥的《星报》,范菊高的《芳草》,姚苏风的《诤友》,黄若玄的《癸亥》,尤半狂的《戏剧周刊》,徐碧波的《波光》和我的《秋声》,都是刊物中的小型者。这时程小青异军苍头,也编了一个刊物《太湖》。除登载他的侦探小说外,又罗致了许多文友的作品,连出了若干期。太湖为三万六千顷的巨浸,东西两洞庭矗列其中,诗人称为“水晶盘里双青螺”,真是绝妙的比喻。可是烟水浩渺芦荻丛杂,其时颇多横暴之流,出没其间,俗称太湖强盗,是杀人越货、无所不为的,所以官方经常派兵捕捉。小青所辑的既名《太湖》,我们遇见了他,总要向他开玩笑问:“近来捉强盗捉得怎样?”既而他又和徐碧波合辑一刊物,名曰《橄榄》,内容有集锦小说、笔记、杂札、文虎、漫画,而那些悬赏征求,又很有趣,颇能博得社会的欢迎。我们遇见了他,又改口吻问:‘卖橄榄生意好不好?”他却含笑回答:‘近来物价飞涨,就是这种小生意,也很难做哩。’”
小青喜欢收罗名人的小画册,有山水,有人物,有花卉,有翎毛,有虫鱼,有走兽,付诸装池,成三十多册,并配楠木夹版,上镌款识,甚为精雅,撰述余暇,辄出展赏,认为精神上唯一的慰藉。不料日寇来侵,他携着妻孥,避难于黟县山中,册页本想带走,奈因夹版装潢,非常笨重,没有办法,只得寄存在他任课的东吴大学。该大学为西人所创办,如有不测,或许获得幸免,所以他就硬着头皮而去。岂知不到半个月,苏地吃紧,敌机狂轰滥炸,顿时把一座阖闾古城,炸得危楼断壁,不成样子。那东吴大学,也遭着池鱼之殃,小青所寄存的三十多本画册,一股拢儿化为灰烬。小青从黟县山中回到上海,才得悉这个噩耗,宛如青天霹雳,使他目瞪口呆,后来他对我们说:“这种精神上的大损失,痛定思痛,不知何时始得释怀。”
一九八四年十月十二日,苏州市委统战部为之举行纪念会,苏地报纸有专载文字。那《中国文学家辞典》,载有《程小青小传》,曾有那么几句话:“《霍桑探案》中的私家侦探霍桑,就是程老笔下的一个锄强除暴的英雄人物,探案中的被害者,大都是社会中下阶层者,这说明程老对旧社会的腐败,对旧时的司法制度和保安机构的抨击。他出身于下阶层,与下阶层是赋予同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