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侠客岛的武术乌托邦运动(1514年—1600年)(第3/5页)
长乐帮的崛起与侠客岛的失败
自明代中期以来,东南地区发达的工商业催生出了一系列以控制商贸为主要经济来源的新型帮会。这类帮会从传统儒家角度看来是充满邪恶的,背离了农业耕作的正道,也并非丐帮式的、迫于无奈的穷苦人的结社,而是以各种无用的奢侈享乐引诱堕落的人性。在侠客岛统治时期中,这类帮会成为侠客岛扫荡的重要目标。但经济发展的规律必然催生这样的帮会,在1543年的黑龙帮被摧毁后,在1550年后又产生了性质相似的长乐帮,其总部设在扬子江口的镇江。它因为在镇江等新兴江南市镇中经营赌场、妓院和勒索商人而臭名昭著。这一帮会显然依附于江南地区发达的工商业城市网络。由于侠客岛运动造成的巨大权力真空,长乐帮的势力范围迅速从扬子江下游的狭窄区域延伸到整个中国东南部地区。
为了躲避侠客岛的监察,由贝海石实际控制的长乐帮的第一任帮主司徒横是一个平庸的武术家,因为贝海石的支持而成为数万名帮众的领袖。可仅仅在几年后,甚至司徒横本人也不愿意担任这一随时会被侠客岛处死的职位,于是帮主的位置在1560年被交给一个流亡的无名青年石中玉,此人因为一起恶劣的强奸杀人事件正在躲避雪山派的严厉追缉。长乐帮最初显然并不清楚这一点,否则他们不会冒着和已经成为西部第一大门派的雪山派为敌的危险。不过当他们发现后,则不得不与雪山派发生冲突。
雪山派大约建立于1390年四川西部的大雪山山脉并以此得名,在一个多世纪的时间中,一代代雪山派掌门人们在其主峰贡嘎峰上建立了一个被称为凌霄城的坚固城堡。这一门派仅仅在几十年前仍然是不知名的二流门派,不过在白自在统治时期,由于其个人难以匹敌的武术造诣而声名鹊起。在峨嵋与青城衰落后,雪山派在西部占据了优势。在1563年为了追缉石中玉而派遣精英前赴东南部,这一点也可视为雪山派在东部扩张的尝试,但他们在东部毫无优势,很容易就被长乐帮所击退了。200稍后,在辽东的几个小门派也向长乐帮挑战,但也被其慑服。这表明建立不久的长乐帮已经完全巩固了其在武术世界的地位,也从一个侧面表现出门派政治衰落的同时,武术世界下游的帮会势力逐渐抬头。
当石中玉了解到贝海石的图谋后,他也仓皇地逃走了。在1563年,长乐帮改立了其兄长石中坚为帮主——此人更多地以“石破天”之名为同时代人所知。石破天曾是谢烟客的家仆,后者是极少数可以与侠客岛相抗衡的武术大师之一,他创造了一种新的内力修炼方式,在石破天身上进行试验,竟获得了意外的成功。此外,石破天还获得了少林派流落在外的一套秘传内功图谱——可能是在1511年的少林寺战役中被掳走的——这些幸运令他具有了惊人的造诣,成为东方不败之后最为强大的武术家。有一些学者甚至主张,石破天是武术世界有史以来最为强大的武术大师。201
在1563年的秋天,侠客岛再次出动他们的使者,对东南一系列帮会进行打击。飞鱼帮和铁叉会都因此覆灭。但使者在长乐帮被石破天挫败。此后为了在长乐帮和雪山派之间调停,石破天在1563年秋天前往凌霄城。此时雪山派也由于对白自在独断专行的不满而陷入内乱,白自在一度神智失常而被秘密囚禁。石破天在雪山派中进行调停,并帮助白自在恢复了地位,他本人也与白自在的孙女白阿绣订婚。
不久,石破天和白自在一起前往侠客岛。当获悉侠客岛的宗旨后,石破天发现其中的石刻文字意义都是令人误入歧途的,这些“漂移的能指”毫无实际意义。真正和武术有关的部分,似乎在于图像和文字的形式本身,能够引起人的某种格式塔(Gestalt)的共鸣,从而对内力机制产生激发作用。不过这种直观的激发作用只有通过本身就具有高深的武术造诣才可能达到,无法直接拿来教导他人。因此对于初阶和中阶的武术家并无用处。
以深厚的内力学修养,石破天学到了石壁上的武术精髓,并更加提升了自己的造诣。他向两位岛主展示了自身的高明武术,令他们震惊。侠客岛的领导人意识到,他们数十年来的武术研究工作仅仅局限于对文字的哲学思辨,而一直未有真正的科学基础,这使得整个体系都建立在沙滩之上。
龙与木受到了致命的打击,他们在沮丧中毁灭了有关的武术石刻,并在不久后死去,他们死前遣散了岛上所有的武术家,其中大部分人在1564年4月回到中国大陆,从而结束了中国武术世界史上最为奇特和创新的尝试。202
如何评估侠客岛这一乌托邦的失败?这一失败首先是学术上的,侠客岛的武术研究活动虽然有所成效,但并没有赋予武术研究以科学的基础,而局限于中国古典的文献训诂,这种方法论的缺陷使得他们在一定程度之后就无法再继续推进。应该指出,对于前辈经典的过分依赖是一个普遍性的问题,这使得中国武术世界在几个世纪的繁荣和飞跃之后,就被先行者的既有成就所束缚而难以回到武术研究的根基。武术世界的理论创新时代,自九世纪的吕岩开始,大约在十二世纪的经典化时代达到顶峰,但张三丰之后就再也没有取得令人瞩目的成就。相反,后期的武术家们发现自己被越来越繁复的招式和套路所困扰,在此基础上继续突破的可能是渺茫的,要返回自身的基础,就必须打破既有的武术套路束缚,但侠客岛的研究工作仍然没有突破这一框架。
其次,侠客岛以绝对正义统治武术世界的尝试也是失败的。武术世界自身存在的根源就在于利用其私人暴力基础的牟利,因而武术家和非武术平民间的关系注定无法平等。无论是凶残的盗匪还是善良的侠客和僧侣,根本上都依赖于这种关系而生存。其形态可能是直接的掠夺,可能是依赖宗教的供奉,也可能是依附于帝国体制的剥削,或者依赖田产和财富再分配等隐匿手段,但要求武术家放弃优裕的条件,按照正义的原则,不以自身的暴力从他人身上获得额外利益则是不可能的。侠客岛的杀戮,既没有也不可能在根本上改变这种关系,甚至由于增加了侠客岛本身作为最大的掠夺者,使得这种盘剥更为加重了。
在龙和木生前,以其威望可以令侠客岛作为隐匿的力量存在,克制利用其高超的武术造诣牟利的趋向。但当他们死后,侠客岛的武术家们回到内地,又掀起了新一轮的动荡。在数十年时间中,许多门派和帮会已经式微,被新的武术势力所取代,而今他们惊恐地看到老主人的复归。在许多派系内部,也出现了新老掌门人或帮主并存的冲突。这一轮冲突的爆发无疑在之前的四轮洗劫之后增添了新一轮的全面混乱。武当、少林等门派都陷入全面的内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