侦破爱情(第2/11页)

当天上午的会议开幕式很成功,张知行也应邀在主席台上做了十多分钟的“指示”。他知道本机关的领导对这次会议很不重视,而且最近机关里也没有什么新的“精神”,但他的一篇话讲下来,仍使与会代表感到精神振奋,并隐约觉得上级机关最近要有什么大的举措,而这次会议与这项举措之间又有着某些神秘的联系——同时,当然也就对张知行本人刮目相看,甚至认为他的到来负有某种重大的使命——这也正是张知行所要追求的效果。

下午游览西湖,潘娜尽职尽责地陪伴在张知行旁边,充当临时导游。张知行在大学里学的是中文专业,中国历代文人墨客歌咏西湖的名句装了一肚子,此时却一句也想不起来,倒有两句不相干的诗词不停地在脑中闪现,一句叫作“任是无情也动人”,一句叫作“未曾真个也销魂”,自己把自己弄得神魂颠倒的。

潘娜落落大方地在他身旁指点江山,对他的称呼也由“张处长”渐渐地变成了“老张”,有时走到崎岖的小路上还有意无意地扶他一把,张知行心里觉得十分受用,仿佛又回到了青年时代——那时他在大学里也是女同学们追求的对象,他因为忠实于童年时代的女友(即他后来的妻子柯小玲),对所有这些追求都忍痛拒绝了,但却并没有拒绝这些女同学们对他所表示出来的种种亲热。

后来再细听潘娜的讲解,原来她对古典文学也有深刻研究。比如当她讲到“直把杭州当汴州”时,张知行问:“小潘啊,你知道当杭州真的成了汴州的时候,又出现了哪些名句吗?”潘娜连想都没想,竟毫不费力地举出了文天祥的“臣心一片磁针石,不指南方不肯休”和汪元量的“国母已无心听政,书生空有泪千行”两句。虽然这两句诗跟西湖的关系都不大,但张知行觉得也难为她了。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孩子能记住这些东西就算是有才的了,何况又有貌,你还要求她怎么样呢?一切都那么自然而然,他们竟手挽手地并肩而行起来。

如果事情到此结束,还称得上是“发乎情止乎礼仪”,可惜张知行居然一反常态地放纵了自己的情感,在当天晚上就给潘娜写下了第一封信。

【零 三】

在后来的日子里,张知行不止一次地被迫回忆起这第一封信:开头的称谓到底是“小潘”、“潘娜”还是“小娜”?最后的结尾到底是“敬礼”、“握手”还是“想你”?——当初无关紧要的细节,后来都变得事关重大了。其实,张知行的这封信,只能算是对潘娜当天傍晚在西湖边上谈到的一些关于爱情和人生方面问题的答复,谆谆教诲,循循善诱,不用修改就可以原封不动地拿到任何一家青年杂志上去发表——问题是假如潘娜不是一个年轻女孩呢?中央来的张处长有兴趣与地方上的任何一位男同志一起讨论爱情和人生问题吗?

爱情问题是这样产生的:

在西湖边,张知行按照机关工作中上级与下级相识不久后问话的惯例,问过小潘的年龄、学历、来机关几年了、工作中有什么困难、家里姐妹几个(如对方是男性通常则问兄弟几个)、父母身体可好之后,又随随便便地问道:怎么样,像你这么漂亮的姑娘,个人问题恐怕早就解决了吧?

像这样的问题本来是可答可不答的,若是潘娜含羞一笑把话题引向别处,张处长自然也不好意思再问下去,然而潘娜的回答却是:哦,还没有,我想,可能是因为我的恋爱观有问题吧……这么一来,就表示她很有兴趣与张处长讨论这个问题,而张知行也不仅有权利甚至有义务接着往下问——

怎么,有什么问题呢?

潘娜说,她在少女时代曾读过一本书,说男人和女人原本是一个人,这个人神力无比,所向披靡,后来连上帝都觉得实在无法控制他了,便把他劈作两半,一半是男人,一半是女人——所以每个人从一生下来就开始寻找自己的另一半,企图重新合成一个完整的人。茫茫人海,漫漫人生,潘娜一直按照这个要求从这个高度来寻找自己的终生伴侣,也就难怪她至今一无所获了。

那你以后准备怎么办呢?张知行问。

找下去,找下去,一直找下去……潘娜喃喃着回答。

如果找不到呢?张知行停了一下,接着问。

那——那我就只有不结婚了……我总不能和另一个人的那一半去组成一个新的人吧?你说对吗?

为什么不能呢?杂交优势嘛!——张知行说完,自己先笑了起来。

潘娜幽怨地看了张知行一眼,不再说话了。

张知行连忙严肃下来,说自己年轻的时候对这类问题也很有思考,只是如今年事渐高,工作又忙,才把这些没要紧的都扔在了脑后——若是潘娜一定想知道他的看法,他可以好好想想,过一两天以后再告诉她。

不要嘛,不要嘛,你现在就告诉我,现在……潘娜小声嚷嚷起来,那种肆无忌惮的撒娇的神态,使张知行想起了自己九岁的女儿。

这时,有几个一起开会的代表也转到这里,都恭敬地喊“张处长”,张知行也不好过于冷落了他们,只得寒暄一番,最后大家一道转了回来。

晚饭后回到房间,张知行几次想找潘娜继续下午的谈话,又几次强行克制住了自己。他知道自己现在的身份不比往常,往常在北京他不过是大机关里的小干部,现在在这里他差不多是最重要、最引人注目的人物——万一要闹出点风流韵事闲言碎语什么的,那影响可就太坏了。

可是他又实在无法克制住内心的冲动。他现在的妻子就是他初恋的情人,他们的关系是自然而然地发展起来的,他可以说根本就没有经历过真正的恋爱,他甚至从未产生过现在这样强烈的冲动……在屋里如困兽般地转了十几圈之后,张知行决定把自己内心的感受记录下来,他这样做的目的起初只是为了自己的宣泄,并不准备真的拿给潘娜看。

张知行在机关搞了十几年文秘工作,文字的严谨在全机关是出了名的——所以尽管他此时心中充满杂念,但落到文字上的竟是一篇关于如何树立正确的恋爱观的文章,充满人生哲理,饱含生活经验。文章做好后,张知行觉得给潘娜看看也未尝不可,就算被其他与会者看到也不怕——我老张百忙之中就不兴关心一下青年人的恋爱婚姻问题啦?中央不是号召全社会都来关心青少年吗?

正在这时,潘娜给张知行的房间打来一个电话。

【零 四】

潘娜的这个电话是从宾馆的前台打上来的。

她告诉张知行,她今天晚上一直料理会务,现在刚刚清净下来,就背着屋里的同伴,溜到楼下来打这个电话——其实也没有什么事,就想问您好不好,想听您说说话,我也不知道我这是怎么了,您不会笑话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