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起你,嘴唇动了动,(第3/5页)
穿越田野,无所事事,真叫人舒服
肉体活着,就像一株花草
3
从淡色的道路上归来
晾着的衣服多么安静
当我走进书房,门边
白色的菊花在月光下
这首诗也写了夜晚、月光、野外、草地等,也给出了一个安静的环境。通过两首诗的对比,我们可以看到,异国诗人之间是如何相互交流和影响的。
如果说王寅受到勃莱的影响,那么勃莱这首《菊》,则是受到了中国古代诗人陶渊明的影响,《菊》一诗的副标题就是“为爱菊的陶渊明所作”。
柏桦在《旁观与亲历》中这样论及王寅与勃莱的关系:“《菊——为爱菊的陶渊明所作》借菊花之意象,把勃莱和陶渊明联系在了一起,颇似中国古典诗歌中的诗友语调,它呈现了叙述者与倾听者之间的特殊关系,或是深厚情意,或是文化和思想上的相通态度。同样的,王寅的这首诗也启动了这种语调,他将勃莱看作是自己的诗友,诗题中的‘一夕谈’和诗文中的‘很久没有想起你了’,这样的字眼已经清楚地传达了这种关系。所以,我们首先可以把这诗看作是一种自我认同,即勃莱追求的那种道家隐逸精神也为王寅所接受和认可。再次,王寅的这首诗显然重新复活了勃莱诗文的意境,我们注意到在这两首诗中有许多共同的意象,比如‘夜’、‘马’、‘草’、‘书’以及颜色‘白’。夜中驰马,并于暗中见到白色,这是一种何等不同凡响的飘逸和灵动的启悟境界。”
这种中外诗人跨越时空的“交流”,使优秀的诗歌走出了国界,成为人类共同的财富。在这里面,已经不存在谁影响谁的问题,而是谁更懂得开发和利用传统的宝藏的问题。
三
王寅和陈东东是大学同班同学,而且住一个寝室的上下铺。这让我想起了一首流行多年的校园民谣《睡在我上铺的兄弟》。我想,仅仅因为这所学校(上海师范大学)出了陈东东和王寅,它就应该当之无愧地成为中国新时期诗歌的一个重镇。更何况这所大学还向诗坛贡献了陆忆敏等优秀的诗人。更令我惊讶的是,王寅竟然影响过陈东东的写作,而且两人的诗歌风格差别很大,却一直“相安无事”。
关于王寅与陈东东最初的交往,陈东东在《它们只是诗歌,现代汉语的诗歌》中回忆道:“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已经是一个很好的诗人了。我刚开始写诗时受到的影响都来自他,来自他抄录在一个红色塑料封皮的笔记本里的聂鲁达、泰戈尔、艾青、维尔哈伦、蒙塔莱、庞德、阿莱桑德雷和艾吕亚。我也是从那本本子上第一次读到北岛、江河、舒婷和顾城的。我几乎照单全抄了他那本笔记本里的翻译诗。后来,在另几本笔记本里,则汇集了我和他从各种新老期刊和书籍里抄来的我们认为值得抄录的翻译诗。这种来自王寅的抄诗方式最终成了我读诗的方式。好像这也是不少当代诗人共同的方式……除了交换抄来的翻译诗,我和王寅在一起做的更重要和更有意思的事情是交换各自新写的诗作,谈论甚至在一起修改它们。这使我获益匪浅……”
一段时间以后,王寅与陈东东有了新的同伴——陆忆敏和成茂朝,后者和王寅同一个班。大学二年级时,四个人开始办诗歌民刊,刊名很奇怪,第一期叫《作品1号》,第二期叫《作品2号》,依此类推,一直出到《作品20号》大学毕业。这个用最原始的油印机印刷出来的民刊每期只印三十多本,所用纸张从上海徐家汇一家小店里以两毛钱一斤的价格买来。有一次,陈东东还和王寅到学校印刷厂偷了一大摞纸,然后用自行车把它们运到陆忆敏家藏起来。说到此事,陈东东幽默地说:“那感觉,有点像是在办《挺进报》。”
别小瞧这个只油印三十多份的小刊物,后来成为名作的王寅的作品《想起一部捷克电影但想不起片名》、《与诗人勃莱一夕谈》、《朗诵》,陆忆敏的作品《我在街上轻声叫嚷出一个诗句》、《美国妇女杂志》和陈东东的《诗篇》、《语言》、《远离》等,都是在上面首发的。在那两年中,这个油印的诗歌民刊上还先后刊发过贝岭、苏童、韩东、严力、孙甘露等人的诗歌作品。(详见《它们只是诗歌,现代汉语的诗歌》)
四
人们普遍欣赏那些以小见大、结构精致、讲究技巧的短诗——“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而王寅的诗歌却让我们看到了一块银币的反面,它随意、率性、“以小见小”,不大讲究技艺上的繁文缛节——这或许是更高妙的技艺?《朗诵》是“以小见小”的代表:
我不是一个可以把诗篇朗诵得
使每一个人掉泪的人
但我能够用我的话
感动我周围的蓝色墙壁
我走上舞台的时候,听众是
黑色的鸟,翅膀就垫在
打开了的红皮笔记本和手帕上
这我每天早晨都看见了
谢谢大家
谢谢大家冬天仍然爱一个诗人
这首诗只有十行,语言平和,内容也不突兀,没有大话和套话,如同朋友在身边淡淡低语。但因为语音真诚,我们被打动了。我相信这首诗是直接从心里流出来的,无需经过柔肠百结的“情感酝酿”。因此,我们得到了阅读的快感和心理上的惊喜:一首好诗也可以写得如此自在!诗歌的最后两句“谢谢大家/谢谢大家冬天仍然爱一个诗人”,我相信所有诗人读了之后会心潮起伏,感慨万分。它触及了一个群体中每一个人的内心隐秘,并反证一个时代的辉煌与没落。我曾经在很多次讲座中引用并朗诵了这首诗,每一次都换来很多掌声,看来,只要真诚,一首诗的现场感和“煽情作用”,不会比一次优秀的演讲更少。
关于王寅的诗,梁晓明认为,有一个冷静的身影和一副沉稳的眼光在王寅作品的旁边,“旁观者”的描述和态度使得王寅的诗歌显得超然而迷人。而林贤治则认为,王寅把里尔克式的沉思、卡夫卡式的荒诞、萨克斯式的孤独,在一致的命运中结合起来,构建自己的主题和形式。生存的不安全感这类“世界性主题”在此前近百年的中国新诗中从未有过,所以是开拓性的。也许,林贤治读到了王寅的另一首短诗《闯入者》,这首意在言外的小诗,揭示了小人物生活中的“不安全感”,是王寅对于诗坛的一个贡献。但是我们也应该看到,类似的诗意在“第三代诗人”中并不鲜见,周伦佑、孟浪、欧阳江河等诗人的作品都有所涉及,只不过王寅表达得较为含蓄,而周伦佑等人则相对激愤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