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物坚持了最初的泪水(第10/10页)
凑巧的是,完成上面这些文字一个星期后,2009年6月9日,我收到了欧阳江河的长诗新作《泰姬陵之泪》前14节。在邮件中,欧阳江河说:“这首长诗只写了一半,但《今天》这一期有个‘印度行’专辑,我只好先发表出来,所以可以发给你看一看。每个看过此诗的人都很喜欢。我停了多年,没写长诗,这个作品有新元素。”当我读完这300行诗歌时,我被字里行间体现出来的稳重、开阔、沉静与智慧震动了。
人们知道,泰姬陵是印度知名度最高的古迹之一,被誉为“完美建筑”,是印度教建筑中的代表作。由此可见,即使是仅仅书写泰姬陵的建筑成就,也可以写成一部长诗,而欧阳江河的《泰姬陵之泪》却没有拘泥于对这个建筑物的形式和艺术的介绍,而是抓住一个意象——泪——进行展开、生发,试看《泰姬陵之泪》开头几句:
没有被神流过的泪水不值得流。
但值得流的并非全是泪水。
在印度,恒河是用眼睛来流的,它拒绝灌溉,
正如神的泪水拒绝水泵,仿佛干旱
是鹰的事务。
在干旱的土地上,泪水能流在一起就够了。
泪水飞翔起来,惊动了鹰的头脑
和孤独。
鹰的独语起了波浪,
鹰身上的逝者会形成古代吗?
恒河之水,在天上流。
从这些句子,我们可以觅到《玻璃工厂》的踪迹,但它的语言比《玻璃工厂》更舒缓大气,境界更为高远,其灵魂兼融了古典与现代,思考的深度和广度堪称“思接千载,视通万里”。诗歌融艺术、自然、历史、意识形态和灵魂于一体,而语调则有以往的长诗难得一见的平缓匀称的“呼吸”气息,从中,人们可以领略到庞德的《诗章》的气度。在我看来,这首诗要比《那么,威尼斯呢?》、《咖啡馆》等作品更有文学价值,也更适合欧阳江河的精神气质。它看似回归到了80年代后期的睿智与澄明,却站在睿智与澄明的肩膀上,成为一个更高意义上的开始。
欧阳江河说,在写这首诗之前,他面对恒河大哭了一场,其中既有亲人逝的悲伤,也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触。一个成年人的泪水,值得我们珍视。由于大量庸俗的电视剧的介入,“眼泪”在今天已经泛滥成灾,或者已经流干,而欧阳江河在最泛滥的地方迎难而上,直面这一事物,深入地描述它,并赋予它新的含义,所需要的不是一般的勇气。据说,在长诗的下半部分,诗人的视角会从异国回归到中国本土,重新审视中国历史中关于“眼泪”的著名故事,孟姜女、湘妃、李清照等人将会在诗歌中重现光华,中国的“母亲河”黄河也将从诗歌中奔涌而出。
欧阳江河的“回归”,是中国文学界一件鼓舞人心的大事,虽然在我写下这些文字时,《泰姬陵之泪》只完成了一半,虽然我不知道它能否达到《傍晚穿过广场》的高度,但沉默多年之后,欧阳江河用他的行动告诉我们:他在思考着,并且没有愧对人们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