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物坚持了最初的泪水(第6/10页)

西川:我们去圆明园诗社社长戴杰家里聚会。戴杰有一个一居室,外屋谈买卖,里屋谈诗歌。谈诗歌的房间里有一种灯可以拉下来,大伙儿围着戴杰,戴杰把腿往凳子上一搁,把灯拉到鼻子那儿,从怀里掏出几千元往桌子上一扔:“这就是我们的活动经费!”其中有一个叫刑天的,头发烫得跟个印第安人似的,他倒腾服装也写诗。当时全国人民都倒腾生意。他吹嘘自己是打架的好手,如何地一个拳头打好几个人,然后他拉着我说:“西川,你要是有了三长两短,就找兄弟我。”我当时立马觉得有人给自己撑腰了。……所谓“第三代诗歌运动”开始时,我没有意识到这是“运动”,但是全国性地都很兴奋,一会是上海编个杂志让你邮寄诗歌,一会儿又是四川人跑来要跟你见面,弄得你家鸡犬不宁。

杨黎:现在在网络上搜索马松的资料你基本找不到我所说的那个诗人,而是另一个主持人和另一个画家,但这很乖的家伙在1982年突然变成了流氓,整日寻思着打架喝酒,然后装疯,还伙同万夏等人跑到精神病院强烈要求医生开精神病的证明,在休学半年之后,79级的数学系学生马松如愿以偿地留级为80级,可以继续和中文系的诗人们厮混了。……成都很多高校诗社的成员认为应当联合起来(当时还都是极年轻的愣头青,16—20岁左右),“肯定能和朦胧诗打上一架”,后来又汇合了南充、重庆的人马在1982年的国庆兼中秋议事,又是当衣裤卖手表地筹备,结果各方面吵了起来,差点打了一架。

前面写的都是别人的“江湖经历”,下面讲几个我亲身经历过的“江湖”片段。

2001年11月初,任洪渊来桂林讲学,他的学生、广西青年评论家黄伟林教授带领我们一干青年文学爱好者在龙隐路一家饭店替其接风。任洪渊酒量不大好,喝了几杯就脸色通红,而我们几个陪酒的男青年也酒量一般,至于女生,就更不用提了。于是,喝到后来,男人们好不容易将自己分内的酒喝完,三个女生皱着眉头望着眼前尚朱完成的“任务”,不知如何是好。黄教授提议让我们几个男青年代喝,男青年都成了缩头乌龟,不敢做声。这个时候,本已有些醉意的任教授挺起胸膛,大声说:“全部给我喝!”有好事者以为老诗人在开玩笑,便故意将三个女士的酒倒到他的杯里,老诗人二话不说,端起酒杯咕噜一声就将酒干掉了,令我们几个旁观的男士汗颜无地。饭后有人提议去跳舞,老诗人满口答应。

2004年5月12日至22日,第14届全国书市在桂林国际会展中心举行,大批诗人云集桂林——李亚伟、张小波、宋炜、马松、万夏、叶匡政、臧棣、蔡其矫、林贤治、向阳、符马活……他们中有的是出版社工作人员,有的是作为书商参加书市,有的是被出版社邀请到桂林签名售书或做讲座,有的则专程赶来买书。

张小波创建的共和联动公司摊位巨大,这是一个豪华套间,从走廊到房间里都摆满了装帧精美的图书。张小波与他的妻子异常繁忙,不时在屋角数钱,偶尔和朋友聊几句。与一些小书商先发货后结账不同,据说共和联动策划的一些书是要先付款才发货的。我没有打搅他们,转身去找李亚伟、万夏、叶匡政、马松等人的摊位。在叶匡政处,得到了两厚册《中间代诗全集》。

因为从未和马松有过联系,到了马松处,我很虚伪地开玩笑:“请问马松老师在吗?”马松见我如此礼貌,以为是粉丝,便也很认真很礼貌地用四川普通话回答:“我就是马松。请问你是……”我忍不住笑起来,说,我叫刘春,写诗的。马松大乐,很豪爽地过来一拍肩膀,用四川话说,我还以为是哪个呢,刘春嗦,啷个搞那么严肃?然后,指指身边一瘦人:“这是某某,《成都粉子》就是他写的。”

当天晚上,近20个诗人在桂林市东区的一家小酒店聚会,喝桂林产的漓泉啤酒及桂林三花酒。除了符马活,其他所有人都喝酒。在酒店喝酒以及酒后到钓鱼台娱乐城K歌期间,宋炜好几次和马松发生“冲突”。其实说“冲突”也不大贴切,主要是宋炜单方面地一再对马松说很想揍他,马松则一脸笑意,不以为忤。到了娱乐城,要了一个豪华包间以及一大堆啤酒,打开后才发现大家已消灭不了几瓶,此前在酒店实在喝得太多了。有几个弟兄失踪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回来,后来才知道他们去娱乐城里的“大学生聊天室”找女学生聊天了。

凌晨一点,十余人东倒西歪,唱歌跑调,说话结巴,我则见了酒就想呕吐,只好趁着还能走动,撤离现场。我去结账,小姐说有人先结了,我想,应该不是李亚伟就是张小波结的吧,江湖老大就是老大,懂得爱护小弟啊。宋炜觉得不过瘾,还是要找马松打架,马松仍然不接招。各自打车回宾馆。我和漓江出版社的胡子博殿后,在娱乐城门口发现宋炜,也许是因为马松不接招而内心郁闷,不想那么早回宾馆,只想独孤求败一把。我和胡子博苦劝不住,只好由他。第二天,传来消息,在我们离开后,宋炜不知因为何故跟出租车司机辩论了起来,而且据说还有些言语冲突。直到第二天下午他仍然无法回忆起自己怎么回到宾馆,也不知道身上携带的钱包、手机等物件是如何失踪的。

那次书市,福建老诗人蔡其矫也来签售自传《少女万岁》,我们在桂林国际会展中心门口见了一面。蔡老身体有些发福,脸上挂着菩萨般和蔼的笑容,很有亲和力。据说《少女万岁》里记载着不少诗坛秘闻,特别牵涉到一些有影响的“朦胧诗人”,应该算比较有卖点。尽管如此,蔡老面前读者队伍还是比旁边的叶永烈等人的短了长长一截。“朦胧诗”以后,诗人相对于叙事文体作家,早已毫无优势可言。我在一旁溜达时,突然见到本地一个老作家和他的小侄女也在排队,于是我向蔡老介绍了他们。20岁出头、身材丰满的小侄女提出要和诗人合影,诗人一把搂过她的腰,两人紧紧地贴在一起,任我随意“咔嚓”,动作之潇洒娴熟,是我前所未见。后来读北岛随笔集的《青灯》,里面写到蔡其矫当年和熟悉不熟悉的女孩子们“疯狂”的种种趣事,觉得这个老人实在不简单。

《玻璃工厂》之后,1988年,欧阳江河写下了组诗《最后的幻象》。这是欧阳江河少量纯抒情诗之一,也是我对欧阳江河的印象“加分”的作品。十二首短诗,如同闪着寒光的玻璃,有一种彻骨的优美和撕裂的疼痛。据西川说这是欧阳江河“告别青春”之作。此后,欧阳江河诗风有所偏移,世俗场景和叙事手段变得繁复,诗行的长度也在增加,然而,即使是两年后出现的《傍晚穿过广场》也不能阻挡“幻象”对读者的诱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