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男孩子的爱情(第2/3页)
他留了胡子,长大了!
这样一别,别了六年,我学业告了一个段落,离开西班牙,回到了台湾。在台湾时,来了一位西班牙的朋友,他说:“你还记不记得那个Jose呀!”我说:“记得呀!”他说:“噢!他现在不同了,留了胡子,也长大了。”“真的!”他又说:“我这里有一封他写给你的信还有一张照片,你想不想看?”我惊讶的说:“好呀!”因为我心里仍在挂念着他,但那位朋友说:“他说如果你已经把他给忘了,就不要看这封信了。”我答道:“天晓得,我没有忘记过这个人,只是我觉得他年纪比我小,既然他认真了,就不要伤害他。”我从那个朋友手中接过那封信,一张照片从中掉落出来,照片上是一个留了大胡子穿着一条泳裤在海里抓鱼的年轻人,我立刻就说:“这是希腊神话里的海神嘛!”打开了信,信上写着:“过了这么多年,也许你已经忘记了西班牙文,可是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在我十八岁那个下雪的晚上,你告诉我,你不再见我了,你知道那个少年伏枕流了一夜的泪,想要自杀?这么多年来,你还记得我吗?我和你约的期限是六年。”就是这样的一封信,我没有给他回信,把那封信放在一边,跟那个朋友说:“你告诉他我收到了这封信,请代我谢谢他。”半年以后,我在感情上遇到了一些波折,离开台湾,又回到了西班牙。荷西,我回来了!
当时荷西在服最后的一个月兵役,荷西的妹妹老是要我写信给荷西,我说:“我已经不会西班牙文了,怎么写呢?”然后她强迫将信封写好,声明只要我填里面的字,于是我写了一封英文的信到营区去,说:“荷西!我回来了,我是Echo,我在××地址。”结果那封信传遍营里,却没有一个人懂英文,急得荷西来信说,不知道我说些什么,所以不能回信给我,他剪了很多潜水者的漫画寄给我,并且指出其中一个说:“这就是我。”我没有回信,结果荷西就从南部打长途电话来了:“我二十三日要回马德里,你等我噢!”到了二十三日我完全忘了这件事,与另一个同学跑到一个小城去玩,当我回家时,同室的女友告诉我有个男孩打了十几个电话找我,我想来想去,怎么样也想不起会是那个男孩找我。正在那时我接到我的女友——一位太太的电话,说是有件很要紧的事与我商量,要我坐计程车去她那儿。我赶忙乘计程车赶到她家,她把我接进客厅,要我闭上眼睛,我不知她要玩什么把戏忙将拳头握紧,把手摆在背后,生怕她在我手上放小动物吓我。当我闭上眼睛,听到有一个脚步声向我走来,接着就听到那位太太说她要出去了,但要我仍闭着眼睛。突然,背后一双手臂将我拥抱了起来,我打了个寒颤,眼睛一张开就看到荷西站在我眼前,我兴奋得尖叫起来,那天我正巧穿着一条曳地长裙,他穿的是一件枣红色的套头毛衣。他揽着我兜圈子,长裙飞了起来,我尖叫着不停地捶打着他,又忍不住捧住他的脸亲他。站在客厅外的人,都开怀的大笑着,因为大家都知道,我和荷西虽不是男女朋友,感情却好得很。
在我说要与荷西永别后的第六年,命运又将我带回到了他的身旁。
你是不是还想结婚?
在马德里的一个下午,荷西邀请我到他的家去。到了他的房间,正是黄昏的时候,他说:“你看墙上!”我抬头一看,整面墙上都贴满了我发了黄的放大黑白照片,照片上,剪短发的我正印在百叶窗透过来的一道道的光纹下。看了那一张张照片,我沉默了很久,问荷西:“我从来没有寄照片给你,这些照片是哪里来的?”他说:“在徐伯伯的家里。你常常寄照片来,他们看过了就把它摆在纸盒里,我去他们家玩的时候,就把他们的照片偷来,拿到相馆去做底片放大,然后再把原来的照片偷偷地放回盒子里。”我问:“你们家里的人出出进进怎么说?”“他们就说我发神经病了,那个人已经不见了,还贴着她的照片发痴。”我又问:“这些照片怎么都黄了?”他说:“是嘛!太阳要晒它,我也没办法,我就把百叶窗放下,可是百叶窗有条纹,还是会晒到。”说的时候,一副歉疚的表情,我顺手将墙上一张照片取下来,墙上一块白色的印子。我转身问荷西:“你是不是还想结婚?”这时轮到他呆住了,仿佛我是个幽灵似的。他呆望着我,望了很久,我说:“你不是说六年吗?我现在站在你的面前了。”我突然忍不住哭了起来,又说:“还是不要好了,不要了。”他忙问“为什么?怎么不要?”那时我的新愁旧恨突然都涌了出来,我对他说:“你那时为什么不要我?如果那时候你坚持要我的话,我还是一个好好的人,今天回来,心已经碎了。”他说:“碎的心,可以用胶水把它黏起来。”我说:“黏过后,还是有缝的。”他就把我的手拉向他的胸口说:“这边还有一颗,是黄金做的,把你那颗拿过来,我们交换一下吧!”
七个月后我们结婚了。
我只是感觉冥冥中都有安排,感谢上帝,给了我六年这么美满的生活,我曾经在书上说过:“在结婚以前我没有疯狂的恋爱过,但在我结婚的时候,我却有这么大的信心,把我的手交在他的手里,后来我发觉我的决定是对的。”如果他继续活下去,我仍要说我对这个婚姻永远不后悔。所以我认为年龄、经济、国籍,甚至于学识都不是择偶的条件,固然对一般人来说这些条件当然都是重要的,但是我认为最重要的,还是彼此的品格和心灵,这才是我们所要讲求的所谓“门当户对”的东西。
你不死、你不死……
荷西死的时候是三十岁。我常常问他:“你要怎么死?”他也问我:“你要怎么死?”我总是说:“我不死。”有一次《爱书人》杂志向我邀一篇“假如你只有三个月可活,你要怎么办?”的稿子,我把邀稿信拿给荷西看,并随口说:“鬼晓得,人要死的时候要做什么!”他就说:“这个题目真奇怪呀!”我仍然继续的揉面,荷西就问我:“这个稿子你写不写!你到底死前三个月要做什么,你到底要怎么写嘛?”我仍继续地揉面,说:“你先让我把面揉完嘛!”“你到底写不写啊?”他直问,我就转过头来,看着荷西,用我满是面糊的手摸摸他的头发,对他说:“傻子啊!我不肯写,因为我还要替你做饺子。”讲完这话,我又继续地揉面,荷西突然将他的手绕着我的腰,一直不肯放开,我说:“你神经啦!”因为当时没有擀面棍,我要去拿茶杯权充一下,但他紧搂着我不动,我就说:“走开嘛!”我死劲地想走开,他还是不肯放手,“你这个人怎么这么讨厌……”话正说了一半,我猛然一回头,看到他整个眼睛充满了泪水,我呆住了,他突然说:“你不死,你不死,你不死……。”然后又说:“这个《爱书人》杂志我们不要理他,因为我们都不死。””那么我们怎么样才死?”我问。“要到你很老我也很老,两个人都走不动也扶不动了,穿上干干净净的衣服,一齐躺在床上,闭上眼睛说:好吧!一齐去吧!”所以一直到现在,我还是没有为《爱书人》写那篇稿子,《爱书人》最近也问我,你为什么没有写呢?我告诉他们因为我有一个丈夫,我要做饺子,所以没能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