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空间禁地(第4/10页)

他从未感觉自己是位科学家,顶多(有时)是个认真的地貌描述者。后者当然有可能陷入一种激动之中,仿佛他当时就是那地貌的发明者——作为发明者不可能是个邪恶之人,也不可能是个好得没有自我的人,而是一个理想的人。后来他或许也在想,自己可是在做善事——做善事的方式不是为其他人送上什么东西,而是自己不背叛他们:他的不背叛可不是停手放弃,而是强有力的作为。在理解地貌的过程中,他有时觉得自己是研究宁静的人。

“让这种宁静充满生气。”回来的第二天,他就将一把折叠椅夹在胳膊下,沐浴着下午的阳光,顺着海岸溜达着朝“地震公园”的海湾走去(他步行体验着这座位于海边的城市)。在那里,他坐在一个高处画一幅地貌轮廓图。

这个公园里没有任何人工修饰,就是那场灾难发生时断裂滑下去的一块地,后来被宣布为“公园”。第一眼看上去时引人注目的东西很少:一个微微向大海倾斜的宽阔平面,上面长着些许灌木丛,不像周围长着针叶林;已经又变得十分坚实的地面没有冒出房屋的残存,也看不见汽车部件。那块坚实的地面构成了一个黏土小丘地貌,除了一些灌木,其余的地方都是光秃秃的,上面有许多由散步的人踩出来的纵横小路。那些从前的大地裂缝中零零散散地出现了几条谷地,弯弯曲曲游走在那些小丘之间,其中一部分被当作了小路:索尔格觉得,在那里四处散步的人似乎每一次都是从一个奇异土城的一条条街巷中冒出来,又立刻消失在目光无法穿透的市区里,但依然能长时间听到一道道围墙后面传来的他们的声音,只有在欧洲的一些地区才有这样的情形。

画图时,他觉得暖和起来,背景上海湾的水移得更近了。没有任何东西分散他的注意力,他有时间。画出来的东西开始回应他的目光。自己没有任何表达,他在这地貌中等待着“那个形象”:“我只在沉思中看这个世界是什么。”

他画着一个地方的草图。那块地方是被地震从较深的地下翻到地表上来的:从前那些树木细细的根端在新长出的绿草间显露出来,就像常见的雪崩中露出的夹带物。那块截面很小,然而各个地层在里面清晰地向四面八方散开来——描画时依然还能从极其细微的方向改变中感受到那场大灾难的威力。

画图的人发现了蛛丝马迹。他的线条起初挨得很紧,几乎是对应的,现在间隔较宽;它们只是在追寻着那个事件。他激动地发现,这个没有形状的黏土堆在变化,变成一张丑陋的脸;随后他明白了,他曾经见到过它:在那个印第安女人的房子里,是一个木头做的舞蹈面具,据说它表现的就是“地震”。

那个面具的额边装饰着一排浅色羽毛。在这里,他在构成边缘的青草带里重新找到了它。面具的双眼部位鼓着两个木球,而这里的相似物是那些树根,就连鼻孔也同样是翘出老远的残木,只是要窄一些。然而,索尔格并不是直接在大自然中再次找到了那个面具,而是在他那由此而产生的图里;其实在图里也没有发生再次找到那个特殊面具的事——倒不如说那完全是面具冲动式的内化;这种冲动同时继续引导出一连串舞步的想象:在一个独一无二的瞬间里,索尔格经历了那次地震和人类的地震舞蹈。

“这种关联是可能的。”他写在图的下方,“我生命的每一个瞬间与所有其他瞬间都是相互配合的——没有辅助环节。存在着一种直接的联系:我只能自由地去想象它们。”

太阳落山时分,小丘之间诸多通道其中的一条上,出现了两个女人,光线洒落在她们的臀部,是那样华丽光彩和傲慢,画图人自己心花怒放,不由自主地冲她们喊道:“你们是电影明星吗?”她们应声反问道:“你是军官吗?”一阵脚步立刻从位于下面搞不清有多远的“谷底”奔这小山包而来。

索尔格心里明白:如果他现在确确实实想要这两个女人的话,那她们就是他的了。因为在这里万事皆有可能:就站在那里,完全是顺带而为,第一阵触摸已经穿透了衣服和皮肤,他们三个马上相互黏糊在一起;他此时不是“诱惑者”,而仅仅是为等待着像他这样的人的她们做好了准备。

索尔格继续画着图,竭力抵御着他那蠢蠢欲动的力量,但两个女人却打断了他:“让自己快活快活吧。”真是美妙的天真烂漫,这两个女历险者就这样奔来奔去:她们的确很美。或者他知道另外一条法则?

她们甚至有能力保持严肃的神情,而他与她们一道体验着那完美的机智果断的胜利。“太阳落山了,暗影淹没了所有的街道”:他没有请她们跟自己走,她们跟在他的身后。

她们的天真烂漫不单单是没有错;它很美妙。她们指甲盖的寒冷。她们身体内在的清澈!在这个温暖之夜,他觉得自己的四肢伸过各个大陆,觉得那两个关心照料自己的女人是看不到尽头的时间的最后标记。

这些幻象离他而去之后,他坐在昏暗中,望着对面的房子。“不,你们曾经是真实的。”他断然肯定,喝下三个酒杯中剩下的葡萄酒,希望下起雨来。后来,松树间还就飘飘洒洒下起了细雨。

对面小孩房间窗户里的灯光构成了一顶黄色帐篷,里面立着一个黑色玩具马。索尔格走出房子,来到高高的草丛里,想打湿自己。可他的身体是那样燥热,雨水一沾到身立刻就干了。大海上方是一条深黑色的地平线:陌生女人闭合的眼睑还在那里颤抖,而她们的呼喊声现在才充溢着那一个个空荡荡的空间。

这座城市的中心坐落在一个深深切入陆地的曲曲弯弯的海湾边上(低矮的住宅群和海岸边住有人家的一片片森林只是它的末端)。它今后是一个无法再测定位置的城市行星,不依附于本身就是不可企及的史前过去的大地:昔日那里曾发生过一些事情——作为幸运事件的可爱的联合,作为危急事件的一次次战争爆发。在这片天地里,这些绝不会再激发起想象来。(那一个个防御工事用混凝土浇灌进海岸峭壁,它们是一段共同的早期历史的见证石,已变得难以理解。)这个行星呈现为一台机器,各种各样的纠纷都与它隔得很远;或许存在着一种幸运和一种危急:不过作为幸运被理解的是纯粹的无后果,作为危急被理解的是“就这样”游离在外;二者在其他各种纯粹的进程中进行着,不再产生任何单独事件。

首先,在这里,似乎再也没有可做之事,对任何人都是如此。这个城市已经不知不觉地自动化了,好像永远如此,只是还会在某些地方得到些许改善。它一劳永逸了,白昼和黑夜仿佛在自动地开来关去,没有了那古老而不稳定的晨曦与黄昏;从那机器的内部传出的(不是一个“民族”充满忧虑的声音)是一个洪亮的、继续帮助的回答,不管是通过多么小的设备,对任何需要都有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