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最热闹的地方(第2/2页)
我们进入的还是刚才那顶最大的毡房。原来毡房主人是卡西的叔叔,卡西爸爸的弟弟。今天的拖依(宴会)是分家的拖依,将持续三天。今天是第一天。卡西的叔叔和他最小的弟弟海拉提(其实不是弟弟,是侄儿,是扎克拜妈妈的大儿子。他一出生就根据习俗被赠送给爷爷,成为爷爷最小的儿子)从此分为两个家庭。不仅是毡房,牛羊和牧场也分开了。爷爷也脱离了大毡房,跟着小儿子海拉提一起过。
毡房里的人比刚才多了一倍,全都是前来祝贺的客人,来自附近的牧场和喀吾图小镇。但人越多,却越安静,满室鸦雀无声。我穿过安静的目光走向上席,心里直发怵,后悔没有擦鞋子,没换条干净裤子。
一进房子就一眼看到了爷爷。他坐在上席正中的位置,一副旧式哈萨克人的打扮:白胡子,头上包着白头巾,旧的蓝色条绒坎肩,笨重的大靴子。身子又瘦又小,神情温和喜悦。
而毡房主人却高高大大,威严庄重,架势跟领导似的,一点儿也不像爷爷的孩子。
我一看就很喜欢爷爷,赶紧上前问候。大家把我让到上席右手第三个位置,满室的目光都聚焦过来,房间里越发安静。
明明知道大家都在等着我开口,但一时真的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只好装傻,一副没见过大场面的模样。果然没一会儿,大家就不理我了,扭头各说各的去了。
虽然满室都在交谈,但没有一个大嗓门的,全都压低了声音静静地说话。这种氛围真是又有礼又拘束。这时我隐约听到女人堆里有议论我的声音,便头也不抬地喝茶,任她们从头到脚打量着我。
但听到一句“裁缝的女儿……做得很好……毛衣也织得好……”后,忍不住看了过去。她们都轻轻笑了起来,果然有一两张隐约熟悉的面孔。
扎克拜妈妈早就给我说过了,喀吾图小镇离此地不远,就在东北方向十几公里处。我小的时候曾在那里生活多年,当时我妈是裁缝,我自然就是“裁缝的女儿”了。另外我还做过织毛衣的生意,村里几乎每人都穿过我织的毛衣毛裤背心之类。想不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大家都还记得我,真令人得意。
我左边的老人很健谈的样子,会说好多汉语。他告诉我,他是爷爷的亲家,是喀吾图的农民。还说他认识我妈,并请我代为问候。
我说我妈现在也开始种地了。他断然说道:“种地不好!一年一年一年,不好了!”
我猜他是说“一年比一年不好”。
他又指着爷爷说:“这个尕老汉嘛(居然这么称呼爷爷),他的儿子拿了我的丫头。我的儿子嘛,又拿了他的丫头——就是这个样子的嘛!”
原来是双重亲家啊。我被这种“拿来拿去”的说法逗乐了。
我右边的就是毡房主人,卡西的叔叔。他也会说几句汉语,自我介绍是牧业寄宿制学校的退休教师。我们用汉语聊了没两句,他突然告诉我,他没有胃!因为去年患胃癌,胃被切除了三分之二……真令人心惊……
怪不得神情冷峻严厉,并且举止迟缓,一定出自身体上的不适。
我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他那么大个男人,肯定是不需要安慰的,但也总不能祝贺他恢复健康吧,他看上去明明很难受的模样。
我只好小心翼翼地问:“那,还能不能吃肉?”
他一下乐了:“能!你看,羊也宰了,羊肉马上就端上来!”
但我没等到吃肉就退席了。毡房里人太多,肉是给客人们提供的,怎么好意思被当作客人安排呢。卡西一直没有入席,问候完就出去了,和两个女孩埋首在室外灶台边一大堆碗碟中奋力大洗。妈妈也在大肉锅旁边跪坐着,喂柴烧火。我看了一圈,也插不上手,就回家继续收拾房子。
花毡上全是泥土,但是翻遍了所有的包裹都找不到扫把。好在我很聪明,出去在附近的野地里走了一圈,拔回来一大把芨芨草,三下两下就扎了个相当漂亮的扫帚,使用起来所向无敌。
傍晚,我开始准备晚饭,却发现一个碗也没有了,原来大毡房那边的宴席全借走了。只好烧了茶坐下来等待。好在妈妈和卡西她们回来时,不但带回了所有的碗,还端回了一大盆羊肉汤!还有几块用餐布包着的大骨头!虽然只是宴席上吃剩的,上面已经没挂几根肉丝儿了,我们还是高高兴兴啃了半天。哎,今天一下子吃了这么多好东西!真令人心满意足。
唯一郁闷的是,大家看到我的扫帚后都不觉得意外,顺手拿起来就用,对它已经很熟了似的。得不到夸奖真是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