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奶的事(第2/2页)
而且这家伙极没耐心,加过热水后,捶半天还是不出油,便嘱咐我接替着捶,说自己要去上游的莎里帕罕妈妈家找妈妈回来,让她看看哪里出了问题。结果这一去就老半天,也不晓得喝了几碗茶。等母女俩回来后,我已经捶出油来了。
在制作奶酪的过程中,这家伙从头吃到尾。分离奶油时,一边捶,一边用手指把溅在查巴袋口的酸奶或奶油揩下来吮掉。等脱完脂,煮出奶酪浆时,又用锡勺不时在沸腾的浆液上漂过,然后舔吃粘在勺底的油脂。箅出糊状物后,又用暖瓶盖子先盛半盖奶酪糊喝起来。直到奶酪糊沥成固体,开始晾晒了,还一边晾,一边把粉屑扫入手心倒进嘴里……看得连我都想吃了……
后来我尝了一块湿奶酪,极酸,极香,奶味里还有一股淡淡的豆腐味儿。
至于分离出来的奶油,妈妈把它们装进一个红色塑料桶,盖上桶盖,放在阳光下加温发酵。很快,它们就从稀奶油状态变成了黄澄澄的黄油!质地也非常结实。但她把成形的黄油又倒回查巴袋,继续捶。捶很久再掏出来,用一块纱巾裹住油块,带到山下,浸进冰凉的溪水里,用力又挤又揉,使之越发结实,贮存的时间更久一些。
我以为洗完之后就算最终完成了。可妈妈又放回红桶里,继续发酵,第二天再次用冷水大洗一通,这才往油里和进细盐,拌匀了贮存起来。
用来贮存黄油的是一只干羊肚(一直没搞清是羊肚还是牛肠,暂且称之为羊肚吧,因为妈妈就是这么介绍的:“羊的肚子。”我看那东西跟塑料袋似的,透明,又薄又脆,又疑心是膀胱),早在冬牧场上就准备好的,一直折叠着压在箱底,又干又脆。用之前,妈妈把它泡进水里,化开后就变得柔软而强韧,再用小刀刮去上面残余的脂肪,这才将黄油一块一块塞进去。
塞满黄油的羊肚又粗又胖,还拐了一道弯,呈“U”形安静地置放在银色的大屉锅锅盖里,看上去饱满又美好。再过一段时间,它会凝固得更坚硬。食用时,就用小刀连皮带油一块一块切割下来,吃多少切多少。城里卖的黄油也都是这样的形态。
做这些事时,看我观察得那么入迷,妈妈也会和我东拉西扯几句。问我在自己家里时吃不吃黄油,还问我城里的胡尔图和黄油贵不贵。——当然贵了!而且还很不好吃,显然是机器做出来的,又硬又酸。黄油呢,颜色非常漂亮,可味道很古怪,有人说掺了牛油。
大约长时间单调的捶打工作实在乏味,那时妈妈会对我说许多事情,不管我是否听得懂。有一次,她说起了北面强蓬家的小姑娘苏乎拉,说她有四个男朋友,说她刚进牧场没几天就又走了,因为县上有人打电话找她(真厉害,跑到冬库尔都能找得到),还说大家都看到苏乎拉在拖依上哭……我问为什么哭,她说不知道。手里的木槌平静地持续捶打着满袋饱满的浆液,苏乎拉最隐秘的悲伤似乎也潜入了查巴袋里。妈妈在谴责苏乎拉,但她的心里怕是也有迷惑,也有叹息吧。
我们讨论苏乎拉的时候,卡西坐在门前的矮木桩上梳头发,戴耳环。旁边是正在晾晒的胡尔图,白得像雪一样。牧场的繁华不只是青草,还有牛奶呢。还有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