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城里回来的人(第3/3页)
斯马胡力赶紧给录音机放上电池,打开一听,里面已经塞了一盘哈语笑话集磁带。大家边听边笑。已经午夜,滚烫的奶茶端上来后,妈妈一碗接一碗不停地喝,看来真的冻坏了。
妈妈把糖果锁进箱子之前,抓出一把给我们一人分了两颗。我这么大年纪了还吃糖,真的很不好意思,但在山里,糖太诱人了,实在没法庄严地拒绝。斯马胡力吃得飞快,咔吧咔吧,没两下就嚼完了,于是我又分了一颗给他。
第二天忙完清晨的工作后,大家更仔细地检阅妈妈带回的东西。卡西的雨靴是明亮又热情的鲜红色。我想象卡西穿着它走在潮湿的森林里赶牛时的情景,一定像个红鞋子精灵。
而斯马胡力的雨靴极长,极厚,里面还衬有厚厚的绒毛,一定很暖和。从此他再也不用每天一回家就赶紧脱掉湿漉漉的运动鞋和袜子,把泡得发白的脚趾伸向炉火。
我突然想起,马吾列姐夫家的商店也出售同样的雨靴。那天妈妈看了又看,捏了又捏,很想买给斯马胡力,但太贵了,要七十五块钱呢。这双鞋在县城里只卖四十五块。马吾列也真是的,连丈母娘的钱都想赚。
妈妈带回的镜子真好,又大又圆又干净,一个豁口也没有,我对着照了半天。托卡西的福,我快一个月没照过镜子了。我的小镜子买一个,给我弄丢一个。
这天早上妈妈起得比平时晚一些,和卡西挤完牛奶回来后嚷嚷着浑身痛。她说昨天着急回家,连夜赶路,马跑得太快了。
我很早就起来洗涮、烧茶,手忙脚乱。但今天的柴火太湿,火不时熄灭,半天水都没烧开。好不容易烧开了,冲茶时手一抖,盐又放多了。这个清晨的早茶糟糕透顶,但大家处于兴奋之中,没人介意。
早茶后斯马胡力去放羊,妈妈继续整理从城里买回的东西及从葬礼上和亲戚家带回的礼物。其间又分给我和卡西一人一粒糖。我那粒是很少见的芝麻糖,吃完后意犹未尽,展开糖纸细细查看,上面写着“蚂蚁上树”。我便把这句话解释给卡西听,卡西吓了一跳——何以芝麻糖叫这么个名呢?她仰脸望向天窗,拼命想象蚂蚁爬到一棵大树上的情景……最后做出一副恶心的表情。我趁机对她形容昨天晚上洗青椒时剥出的一条青虫子:有这么长,这么胖,绿绿的,软软的……卡西大叫一声,跳起来跑了。
妈妈不在时家里空荡荡的,无论我们三个再怎么说话,再怎么笑啊闹啊,都觉得冷清。妈妈一回来,大家这才安下心来似的,踏踏实实地快乐着。
上午,妈妈继续归整新添置的物事。她在木箱里翻半天,找出一块别人回礼时包扎糖果的鲜艳玫红色绸布,毫不心疼地裁下来一大块,裹在新扫把的高粱秆根部易损处,扎得紧紧的,再用针细细缝死。我开始很不以为然,心想,扫把这个东西嘛,毕竟是用来清理脏物的,很快就会变得又脏又破,随便找块破布补补得了,何必浪费这么好的新布呢?
但是做出来后,不得不承认,实在太漂亮了!感情充沛的玫红色和高粱秆的金黄色搭配在一起竟如此华美温馨。妈妈将其挂在墙架子上,俨然成为房间里最抢眼的装饰物。哪还舍得用来扫地?于是平时只用来扫花毡,扫完后又端端正正挂回去。
至于扫地,大家还是使用我制作的芨芨草扫把。我们把它从塔门尔图一直带到冬库尔,一直没有放弃。用得实在松垮不成形的时候,总会有人坐下来仔细地修理一番。
午后,妈妈开始了漫长的补眠。斯马胡力赶羊回来的时候,她还在深深地睡着,似乎睡梦中还在从城里焦急地往回赶……还在遥远的途中,在寒冷的月光下,在冷清无助的林间小径上,马儿仍然带着妈妈和破烂的编织口袋,孤独地奔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