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辑 日日是好日(第2/18页)

燕子回巢时也是一奇,俯冲进入屋檐时并未减缓速度,几乎是在窝前紧急煞车,然后精准地钻进窝里,看起来饶有兴味。

大悲殿里燕子的数目,或者燕子的年龄,师父也并不知。有一位师父说得好,她说:“你不问,我还以为它们一直是住这里的,好像也不曾把它们当燕子,而是当成邻居。你不要小看了这些燕子,它们都会听经的,每天早晚课,燕子总是准时的飞出来,天空全是燕子。平常,就稀稀疏疏了。”

至于如何集结这样多的燕子,师父都说,佛寺的庄严清净慈悲喜舍是有情生命全能感知的。这是人间最安全之地,所以大悲殿里还有不知哪里跑来的狗,经常蹲踞在殿前,殿侧的大湖开满红白莲花,湖中有不可数的游鱼,据说听到经声时会浮到水面来。

过去深山丛林寺院,时常发生老虎、狐狸伏在殿下听经的事。听说过一个动人的故事,有一回一个法师诵经,七、八只老虎跑来听,听到一半有一只打瞌睡,法师走过去拍拍它的脸颊说:“听经的时候不要睡着了。”

我们无缘见老虎闻法,但有缘看到燕子礼佛、游鱼出听,不是一样动人的吗?

众生如此,人何不能时时警醒?

木鱼之眼

众生如此,人何不能时时警醒?

谈到警醒,在大雄宝殿、大智殿、大悲殿都有巨大的木鱼,摆在佛案的左侧,它巨大厚重,一人不能举动,诵经时木鱼声穿插其间。我常觉得在法器里,木鱼是比较沉着的,单调的,不像钟鼓磬钹的声音那样清明动人,但为什么木鱼那么重要?关键全在它的眼睛。

佛寺里的木鱼有两种,一种是整条挺直的鱼,与一般鱼没有两样,挂在库堂,用粥饭时击之;另一种是圆形的鱼,连鱼鳞也是圆形,放在佛案,诵经时叩之;这两种不同形的鱼有一个共同的特征,就是眼睛奇大,与身体不成比例,有的木鱼,鱼眼大如拳头。我不能明白为何鱼有这么大的眼睛,或者为什么是木鱼,不是木虎、木狗,或木鸟?问了寺里的法师。

法师说:“鱼是永远不闭眼睛的,昼夜常醒,用木鱼做法器是为了警醒昏惰的人,尤其是叫修行的人志心于道,昼夜常醒。”

这下总算明白了木鱼的巨眼,但是那么长的时间醒着做些什么,总不能像鱼一样游来游去吧!

法师笑了起来:“昼夜长醒就是行住坐卧不忘修行,行法则不外六波罗蜜,一布施,二持戒,三忍辱,四精进,五禅定,六智慧,这些做起来,不要说昼夜长醒时间不够,可能五百世也不够用。”

木鱼是为了警醒,假如一个人常自警醒,木鱼就没有用处了。我常常想,浩如瀚海的佛教经典,其实是在讲心灵的种种尘垢和种种磨洗的方法,它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恢复人的本心里明澈朗照的功能,磨洗成一面镜子,使对人生宇宙的真理能了了分明。

磨洗不能只有方法,也要工具。现在寺院里的佛像、舍利子、钟鼓鱼磬、香花幢幡,无知的人目为迷信的东西,却正是磨洗心灵的工具,如果心灵完全清明,佛像也可以不要了,何况是木鱼呢?

木鱼作为磨洗心灵的工具是极有典型意义的,它用永不睡眠的眼睛告诉我们,修行没有止境,心灵的磨洗也不能休息;住在清净寺院里的师父,昼夜在清洁自己的内心世界,居住在五浊尘世的我们,不是更应该磨洗自己的心吗?

我们不应忘了木鱼,以及木鱼的巨眼。

以木鱼为例,在佛寺里,凡人也常有能体会的智慧。

低头看得破

在佛寺里,凡人也常有能体会的智慧。

像我在寺里看到比丘和比丘尼穿的鞋子,就不时地纳闷起来,那鞋其实是不实用的。

一只僧鞋前后一共有六个破洞,那不是为了美观,似乎也不是为了凉爽。因为,假如是为了凉爽,大部分的出家人穿鞋,里面都穿了厚的布袜,何况一到冬天就难以保暖了。假如是为了美观,也不然,一来出家只求洁净,不讲美观;二来僧鞋的黑、灰、土三色都不是顶美的颜色。

有了,大概是为了省布,节俭守戒是出家人的本分。

也不是,因为僧鞋虽有六洞,制作上的布料和连着的布是一样的,而且反而费工。

那么,到底是为什么,僧鞋要破六个洞呢?

我遇到了一位法师,光是一只僧鞋的道理,他说了一个下午。

他说,僧鞋的破六个洞是要出家人“低头看得破”。低头是谦诚有礼,看得破是要看破眼耳鼻舌身意六根,是要看破色声香味触法六尘,以及参破六道轮回,勘破贪嗔痴慢疑邪见六大烦恼。甚至也要看破人生的短暂,人身的渺小。

从积极的意义来说,这六个破洞是“六法戒”,就是不淫、不盗、不杀、不妄语、不饮酒、不非时食;是“六正行”,就是读诵、观察、礼拜、称名、赞叹、供养;以及是“六波罗蜜”:布施、持戒、忍辱、精进、禅定、智慧……

小小一只僧鞋就是天地无边广大了,让我们不得不佩服出家人。出家人不穿皮制品,因为非杀生不足以取皮革,出家人也不穿丝制品,因为一双丝鞋,可能需要牺牲一千条蚕的性命呢!就是穿棉布鞋,规矩不少,智慧无量。

最后我请了一双僧鞋回家,穿的时候我总是想:要低得下头,要看得破!

永远有利息在人间

从前读陈之藩先生的《在春风里》,里面附了一封胡适之先生写给他的信,有这样的几句:“我借出的钱,从来不盼望收回,因为我知道我借出的钱总是‘一本万利’,永远有利息在人间。”

我读到这段话时掩卷长叹,那时我只是十八岁的青年,却禁不住为胡先生这样简单的话而深深地动容,心里的感觉就像陈之藩先生后来的补记一样:“我每读此信时,并不落泪,而是自己想洗个澡,我感觉自己污浊,因为我从来没有过这样澄明的见解与这样广阔的心胸。”

胡先生因此对待朋友“柔和如水,温如春光”,也因为他的澄明,“他能感觉到人类最需要的是博爱与自由,最不能忍受的是欺凌与迫害,最理想的是如行云在天,如流水在地,自由自在的生活。”

我想,在这个世界上能把私利看淡到这样的境界,确实是很不容易的事,胡先生的生平事迹很多,但最感动我的就是这一句“永远有利息在人间”。从佛教的观点来看,这是一种布施的菩萨行,也是佛徒所行的六波罗蜜的首要。

世尊在《大般涅槃经》曾如此开示:“菩萨摩诃萨,行布施时,于诸众生,慈心平等,犹如子想。又行施时,于诸众生,起悲愍心;譬如父母,瞻视病子。行施之时,其心欢喜;犹如父母,见子病愈。既施之后,其心放舍,犹如父母,见子长大,能自在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