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仇者(第2/2页)

命运,真是残酷到了极点。当鱼儿才在塘里漾起一个又一个可惊喜的细浪时,一次山洪暴发,顷刻间便把鱼塘冲出儿道大口子!那结局,当然比桑提亚哥要悲惨得多,他连一根鱼骨头也没有捞到。

接着,他病倒了。

消息是回乡过年时村人告诉我的。人,难道真的如哲人所说,其脆弱竟如同一根芦苇?我决计到阿和的“镇海楼”走走。

风瑟瑟吹着,天色很阴晦,像是夜晚将临的时刻。茅棚孤悬在堤岸。木瓜树不见了。蕉树已经枯焦,曾经肥大的叶子搭拉下来。原来的木桩只剩下两三根,有一只乌黑的竹篓和一段破网绳挂在上面,随风轻轻曳动。空旷里,没有一只鸡出来啄食。周围一片死静。

我走近门前,柴扉半掩。看得见里面的床铺,没有帐子。除夕的爆竹还未响起来呢,他就早早睡了。“谁呀? ” 他微微探首出来,随即唤了一声我的小名,显然早已辨出我的声音。

“听说你病了? ”

“病了。”

“什么病? ”

“医生说是肝病。”

“没住院么? ”

“哪里赔得起呀,下锅的米都没有呢。”接着告诉我说,他曾经到医院里看过一次,一次就得花去十多元;以后只好延请村里的巫医,给拾掇些草药煎水吃。

“我想,可以向政府要点救济款的。”

“区里是照顾过一回,够买两个礼拜的药。”

“你看是不是需要什么人照顾一下?”

“不用了。”他的声音很低。

我站在屋外。他躺在屋里。中间是沉默和门。

我掏了十块钱放在那熟悉的小方桌上,说“明天是大年初一,这点你拿着买一顿肉吧。”说完,赶紧逃了出去。因为那时,我仿佛看见故去不久的父亲就站在旁边。阿和好像还在背后说了一句什么的,只是我一点也没听见。

清明节那天,阿和死了。从春节到清明,够不上一个完整的春天。

他死时,被安置到一块上无片瓦的空屋地里。据说那原是厅堂,由祖先遗下来专供红白大事使用的。没有任何丧仪。连哭声也没有。是他的一个早年流落他乡的穷大哥闻讯赶来收拾他的,像收拾一件轻便家具。当时,正值我返乡给父亲扫墓。然而,无论说还是做.对于阿和,都已经无济于事了。

据说他病时要卖掉原来的小屋的,不知在世时是否已经易主?以凉荫为他提供讲坛的那棵大榕树,由于虫蛀和雷殛,是彻彻底底地坍倒了。海边那鱼塘,自然不会有人重垒;至于茅棚,却不知被拆掉没有?抑或依然孤独地站在那里,日夜昕寒潮的呜咽,风的萧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