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屋(第2/2页)
一天,我请来一位农场的木工朋友,为我的书桌制作一道可供藏匿的夹层,置于桌面与抽屉之间。从此,每临夜静,只要写满一页纸,就悄悄地放进夹层里去…
如果说“雪夜闭门读禁书”是一种快意,那么,深夜闭门写禁书则使人感觉紧张,感觉到一种力,仿佛四周的砖块也都同时有着粗重的呼吸。就这样,我写了一部书稿,一首未完的长诗,十一篇论文;而青春,也就随之暗暗地流走了......
是一个早晨,夜雾未尽,我告别了栖居多年的小屋。
回想远别的因由,除了生活的窘迫,大都市的毋庸置疑的存在仍然是主要的。大都市有博物馆,图书馆,沙龙,现代出版物,凡这些,都只能是小屋里的梦想。七十年代未的春天气息特别浓郁。我多么渴望在一个宽阔自由的现代生活空间里,开拓出一片属于自己的文学的疆土。然而事实上,对于写作者来说,最大的自由,仍然存在于想象之中。陷人大都市以后,反倒愈来愈清楚地发见,我失去的反倒比获得的要多得多了。
就说小屋,它教我勤劳,淳朴,恪守清贫;正是在那里,我学会了抵制,从圣谕,漫天而来的谎话,直到内心的恐惧;在那里,我雄心勃勃又小心翼翼地缔造生活,而从来未曾想到炫耀和挥霍。价值这东西,它是只有通过过去的经验才得以确定下来的,因此我知道,什么是世界上弥足珍重的部分;然而,正是这个部分,眼见它在都市的碾盘中一点一点地粉碎,消失,意欲阻挡而无能为力。想起小屋,就不由得想起都德笔下的磨坊,和那干瘪的戈里叶老板。蒸汽磨粉厂的建成使他变得如同疯子一般。这个背时鬼,不管他怎样极力赞美风力磨坊,人们仍然不理睬他,一样扛着麦袋往厂里跑;又不管他见到麦子时是怎样的号啕大哭,也不会使众人感动。麦子是麦子,磨坊是磨坊。风磨的时代毕竟一去不复返了!
1996年4- 5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