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所有的人都在笑着(第5/5页)

现在住的小区楼下有一家蔬果超市,说是超市其实也就是开在一楼民居里的便民小商店。每一幢楼都有一间,大家买着方便,走两步就到,生意都不错。这家小店叫豆芽,知道它开业是因为两个大男孩在楼下发宣传单。上面有新鲜水果的价目,比整个小区里的商店都要贵上几块钱。我瞅一眼那宣传页,再看一眼那两个年轻的男孩儿,真想劝他们如果想开店就好好学习一下知己知彼。后来有一天我突然想吃红心火龙果,跑遍小区商店都没有,还有一个大叔听我说完很奇怪地盯着我说火龙果都是白心哪来红心的?没辙,就转去了豆芽。一进去,就觉得舒服,墙壁是浅浅的豆沙绿,地上铺着草坪一样的薄地毯,门口挂着CD机和音响,放着钢琴曲,活像间艺术工作室。跟别家店里蔬菜水果往木隔断里一堆不一样,每一样蔬果都被仔仔细细堆积木般排在白色的篮子里。火龙果被放在两只篮子里,上面插着牌子,一张写着我是红心的,一张写着我是白心的。付款的时候,看见店家脚边有一只大桶,里面都是草莓苹果梨子。结账的男孩是那天发传单的两个人其中之一,见我盯着那只桶,就解释说,这些都是运输过程中受了挤压有点儿损坏的。放心,我们不卖的,挑出来留着自己榨汁,卖给你们的都是漂亮的水果。我被漂亮的水果这个词逗乐儿,还没等我笑,他就不好意思地笑起来。我拎了东西走的时候,一个老太太逛进来。一进门就操着一口北京腔说:“我听说,十一号楼开了家水果店,是俩大学生开的,特漂亮,哎哟喂,还真是,真舒服,真舒服。”回头又看到他在笑,站在他那绿色的干净的小菜店里。

堂姐的老公是瑞士人,是大酒店里的厨师,长得高高帅帅。来中国好多年仍然吃不习惯中餐,觉得皮蛋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没有之一,只喝不含糖的零度可乐工作,快四十岁的人成天像个小孩儿一样喜欢一惊一乍地表达感受。有一次我目睹过他接堂姐下班,隔着一条马路,也不管周围很多人,开始自行配音飞机发动的声音,然后张开双臂跟蜜蜂一样嗡嗡嗡喊着就冲过来,一直冲到跟前,假装拍拍后座的位置,说,宝贝儿,来我们兜风去。平日见他都穿得很随意,衬衫扣子永远不扣,袖子也永远捋着不放下来。后来他们婚礼的时候,他举着酒杯拿话筒憋了半天。都等着他就这段跨国的爱情结合说两句正经的,结果人家一句大家吃好喝好,逗笑一厅的客人。他们结婚一年后,我去堂姐家玩,发现从来不穿短裙的堂姐衣柜里多了好多低胸露腿的小裙子。我挑挑眉毛不怀好意思地说,哟,变化挺大啊。堂姐整个人胖了一圈,脱胎换骨似的,气质也变了不少,辫子扎得高高的,整个人神清气爽。吃完饭,我和堂姐窝在沙发里聊天。姐夫戴着耳机看《辛普森一家》,时不时就爆发出大笑。电视里的光一闪一闪照向他们俩,全是朝气蓬勃的笑脸。

都有长长的一条路要走吧,我们在各自的人生中向着不知名的目的地奔去,经过旷野,经过山川,经过无数透明的故事。

刚才去地铁口接那位安徒生童话故事里全职太太的朋友来家里做客,地铁里蹿出来的风很大,吹得头发都乱七八糟飞起来,外面是闪着霓虹的漫长夜色。走过一个女孩子,精神很闪烁,皮肤挺白,翘着嘴唇不说话,听着耳机,脚步很快,在我身边走过的几秒钟里,脸上始终挂着笑容。我忍不住想起,生命中遇到的形形色色的人,所有的人都在笑着,这真好。

我们遇见别人,看别人是如何带着一辈子的执着认真地生活,于是顺便也遇见了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