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城里住着生动的人(第2/5页)

十一号楼的猫,变成了十一号楼所有灵魂的交集点。它把人们从快餐而淡漠的城市文化里拯救出来,让每个人都不再是冷静的路人甲乙丙丁,成了活生生的饱满男女主角,演着一出叫生活的戏。刘奶奶作为这只猫的原始救命恩人,更是和它发展成童话一样的关系。我不止一次看到刘奶奶遛弯回来,它连跳带蹦地冲过去,围着她打圈。刘奶奶也很欢喜,跟我们说,孙子知道她养了一只这么有灵性的猫,一到假期就住过来看它。原本搭救了一只猫,结果还让宝贝孙子也成了常客,简直就是节日大酬宾。说话间喜气洋洋,仿佛不是她给了它新生,倒是它带动了她的幸福生活。

这只猫自己大概永远都不会明白,它变成了所有人的精神亮点。那些有时候不愿意表现的善良和软弱,还有刻意隐藏起来的动情和敏感,都在它这里得到释放。人们喂饱它,还喂饱自己的心。人们关注到它,进而发现原来生活里有这么多小事值得被看到。它们都充满了爱与柔软,缓慢而有效地治愈了很多纠结。而且它把家变得更像家,我们集体养了一只小动物,我们都成了别人生命的依靠,还有什么理由不勇敢而乐观。

有了这样的底气,就慢慢活得更有力气。除了应付好所有的人情冷暖和生活压力,还有多余的力气去向陌生人展开笑脸。毕竟是租的房子,也许以后我会搬走,到那时候我肯定会想念十一号楼的猫,和养着它的十一号楼的所有人。

我看过一部日剧,叫《丈夫得了抑郁症》,剧情很简单。就是在城市中高强度工作且追求完美、对自己无限苛刻的丈夫得了很严重的抑郁症,画漫画的妻子并没有如临大敌,却用最平和、最随意的态度带着丈夫一起“混日子”。用最细密、最生活化的爱,把丈夫重新带回了平常世界中。可爱的妻子带着丈夫去关注生活本身,尊重自我的需求,也松绑内心,明白这个世界并没有那么糟糕。剧里,妻子对丈夫说,如果痛苦的话,就不要拼命努力了,保持平常心就可以了啊。看电影的时候,是一个下雨的下午,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心里觉得很温暖。身边的所有人都在努力,努力工作,努力赚钱,努力向前,努力不停下来,努力不被拉下去。玩命的努力里,生活这条路变得很单一。我们没空做很多事情,没空看看什么季节开了什么花,没空煲一锅需要几个小时才能煨好的汤,没空泡一壶茶,更没空坐下来什么都不干就是发发呆聊聊天。电影结束的时候,丈夫的抑郁症已经差不多康复,他变得更有节奏,她也实现了自己的梦想。这一场噩梦一样的经历,却让彼此在被迫慢下来的时间里,找到了彼此。然后,他们重新回到现实生活中,拥有了更温柔的力量。

也许生活里会有一个抑郁症的丈夫一样悲伤的转折,或者是三层的猫一样不起眼的提醒。其实它们都推着经历过它们的人往更值得坚持的方法上靠近,它们都告诉我们,世界那么大还有很多事情呢,你都没有留意过,也许那些被忽略的风景里恰好有属于你的人生呢。

你,看见它们了吗?

我最近经常到家附近的推拿馆里做按摩。

其实我是不习惯被按摩的,天生敏感型体质。别人对我一上手,我马上就浑身痒痒,特别想笑。导演平时在家里帮我按两下,没多久就被气得撂挑子不干了。一想到去专业按摩馆,别人在认真工作,我就有可能嘻嘻哈哈控制不了自己,显得特别不靠谱,就很少动去按摩的念头。

还是去年的时候,大概是摄影师的职业病,有一天早上起来,脖子简直像被什么固定住了一样。稍微一转,就有剧烈的酸疼。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的情况,我觉得有点儿严重,特别夸张地冲进卧室,跟导演说,我脖子不能动了!导演还没睡醒就被我嗷一嗓子给吓住了,爬起来不由分说就扯着我去推拿。

那是家口碑很好的盲人推拿按摩馆,里面都是视力极低或是全盲的按摩师。我从来没有被推拿过,有点儿小紧张。就记得所有人都笑呵呵的,说话很大声,气氛很欢乐。给我按摩的师傅手法也很专业,过了一会儿我就睡着了。等被拍醒的时候,觉得整个人都轻松不少。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脖子上的禁锢也缓解很多,酸疼还是有的,但比起早晨已经有了质的飞跃。这简直是妙手回春啊,他们所有的人在经历了一场痛苦的我眼里顿时都上升到了神医的高度。

自从那次起,我就开始定期去推拿颈椎,去得多了和他们也就熟起来。因为他们是盲人,我就小心翼翼地避讳着不去谈论有关于眼睛的话题,生怕触碰到他们的伤心处,后来才发现,完全是我多虑了。

有一回去按摩,因为要等号,我就在大厅里坐着。其中一个按摩师小伙子提着水桶走出来,轻车熟路地走去厕所。另一位顾客笑着和他打招呼,你今年本命年啊?他也点着头说,是啊,你咋知道的?那位顾客接着说,因为你穿着大红色的袜子啊,我就想应该是本命年啊。他一下子哈哈笑开,大声说:“我都说了千万别给我买红色,结果我朋友还是悄悄给我买红色,非说这样能保佑本命年平安,这不欺负我眼睛看不见嘛,还好有你拔刀相助啊。不然,我肯定得花哨一整年。等会儿你可得帮我看看,看那一堆袜子是不是都是红的。”说着大家就都笑起来。

还有一次,一个姑娘进厕所,没有开灯,就直接把门关了。我没多想,直接蹦出来一句,怎么不开灯呢,注意别滑倒啊。说完我就后悔了,问一个盲人开不开灯,简直太愚蠢,恨不得直接找个地缝钻下去。正懊恼着呢,那姑娘居然又打开门,伸出头对着我的方向说,我开灯那不纯属浪费国家资源嘛。朝我挤挤眼睛就又关门进去了。我被她逗乐,心里轻松不少。

他们中还有一个弹吉他很棒的大哥,有一回被邀请参加一个街道的活动,他们几个人组了个盲人合唱团,我正好撞见他们排练,索性就坐下来听。大哥坐在中心弹琴,闭着眼睛,手指翻飞,音乐要多动听有多动听,他们一群人都唱得很澎湃。那个画面,我形容不好,就是觉得让你忍不住鼻子发酸,觉得很有力量。中间休息的时候,大家一起夸吉他弹得好,进而上升到弹吉他的大哥很帅,有多帅这个话题上。一个不是全盲的男孩举着手说,我有发言权我有发言权,我视力最好,我说的有根据,我看见了,特别帅。其实这么长时间的接触了解,所谓的不是全盲也无非就是感受得到一些光亮和刺激,其余的什么都看不见。我说:“你太厉害了,我学了好久吉他,都弹不好,你怎么会弹得这么好,你学了多久了?”他笑笑说:“我有你没有的优点嘛,我眼睛看不见,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