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一个被腰斩的国家(第4/7页)

也许正是由于这种对于历史、对于传统和古老文化的敬意,我确实发现了许多德国人对中国的兴趣、善意和尊崇。“中国人都很能干、勤劳、聪明、节俭,具有很强的竞争能力。”一位德国朋友这样说,显然不是客套。我还在德国的书店里发现了各式各样介绍中国、中国见闻、中国游记之类的书籍,都很厚,装订精美,又附有照片,售价不算低廉。“这样的书卖得掉吗?”我问一位懂“行”的华裔德国学者。“介绍中国的书可畅销呢!”他回答说。

我总是忘不了波恩大学汉学系的学生海迪小姐,她穿着地道的中式土布褂,向我们提出了一系列有关中国文学的问题。她和她的同学在华裔教授乔先生的指导下,已经把《呐喊》《骆驼祥子》译成了德文,现在正在翻译《生死场》。“中国什么时候才给萧红恢复名誉呢?”她问。我们解释说,第一,萧红压根儿并没有被“打倒”;第二,我们早已出版萧红的著作和不断地发表评介萧红的文章。

波恩还有一个曾经在一九七七年访问过中国的作家,可惜我没有记住他的名字。他写了一本书:《中国文艺的春天到来了吗》,介绍粉碎“四人帮”后中国文坛的动态。他关切地问我们:“现在中国文学创作是否还要受‘三突出’的限制?”我们听了,哈哈大笑起来。我们说:“欢迎您再次去中国访问,您将亲眼看到,中国已经和正在发生着多么大的变化!”

明兴有一家中国商店,店主人也是波恩大学汉学系的毕业生,中文名字叫作梅儒佩,他的妻子是来自印度尼西亚的华侨。他的商店一楼全是日用杂品,从火锅到千层底的布鞋,从榨菜、酱瓜到景德镇出品的仿清代龙纹茶具,应有尽有。二楼则是报刊书籍,我一眼就看到了马加同志的《开不败的花朵》,梅儒佩又拿来了《青春万岁》,我们分别为他签了名。他介绍说,他的生意并不十分好,但他认为这是一个很有意义的事业。他说,他的店还从比利时买进那里的华人制作的豆腐,但豆腐这种食品不耐贮存,在冰箱里放上三五天,如果卖不出去,就自己吃掉。但是,梅儒佩的好友,同样精通汉语的康迈先生,却对此有不同的看法,他说:“做老板的人从来不说自己的生意好。”也许,梅先生的商店还是蛮“发财”的吧?不过,说老实话,在我们在他的商店里逗留的将近一小时中,虽然时有顾客前来观望,却没有见哪一笔生意成交。话又说回来了,岂止这个中国商店呢,这里的各个商店、商场不都是这样吗?商品堆积如山,但很少看见顾客购买。

康迈是个高个子,留着长发,头发式样有点像果戈理。他两次与我们一起吃饭,坐在我们的旁边。他对中国的现当代文学非常感兴趣,并有一些非常有趣的见解。例如,他说,鲁迅是中国最受推崇的作家,但是从文体方面,鲁迅对晚于他的作家的影响似乎不如巴金大,也就是说,师承鲁迅文体的作家没有师承巴金的多。“鲁迅的文体可不好学啊。”我说。他又说,他觉得随着时间的逝去,“伤痕文学”的某些作者逐渐暴露了自己在艺术上的缺陷。他还认为,中国目前电影和戏剧上的成就,似乎不如小说大。他对中国小说描写的爱情都那么“圣洁”,不带烟火味,感到不能理解。他特别觉得令人困惑的是《乔厂长上任记》中乔厂长竟然称新婚妻子童贞为“总工程师同志”。我解释说,这个称呼是带有玩笑性质的,是带有幽默感的,绝不是说中国的夫妻互相以职务加同志相称。他将信将疑。他大概觉得中国人太呆板,我却觉得他未免太缺乏幽默感。他还表示了对《夜的眼》和《春之声》中手法的兴趣,并问这种手法能否被编辑部所接受。我说:“他们已经接受了嘛,效果比我预计的还要好一些呢!”

德国人的生活到底是什么样的呢?

有人告诉我,德国人是最讲效率的,时间可以精确到分,他们是最严格、最能干的。

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实际接触一下,并不像所传的那样的“神”。定好了时间,迟到几分钟,我们是屡屡碰到过的。从明兴上火车,是我们头一次在德国乘火车,而且明兴是发车站。谁想到发车时就误点十五分钟,登车站台从这个改到那个,又从那个改到另一个,搞得乘客们疲于奔命,为我们搬运行李的工人更是汗流浃背。马加同志问道:“德国的火车也误点吗?”他得到的回答是两个字:“当然。”至于城市交通,屡遇红灯、车行受阻,这也是常有的事。高速公路,立体交叉,无疑比我们强得多,但这些设备多是在城市外围,到了市中心,交通照样是个问题。这些现象也颇发人深思,令人头脑“凉快”一些,牢骚也可减少一些——并不仅仅是我们中国有火车误点问题、城市交通问题。这样说,当不致被认为是提倡向人家的缺点看齐,不求上进的自欺自慰吧!

他们的时间观念要比我们强得多。“时间就是金钱”,这个口号未必散发着的全是铜臭。在城市街道上,我们看到的人都匆匆忙忙,没有一个踱方步、慢悠悠的。有些老太太,也是挺着胸,急急地迈着大步,姿势颇像竞走运动员。在西柏林,陪同我们的是一位个子矮矮的、戴着大眼镜的蔡斯先生。他总是胸有成竹,考虑周到,办事干脆,说话和走路都迅速异常。在那个狂欢的周末,他一再放慢和停下自己的脚步,虽然他明确地说自己是在散步,在逛大街,在东张西望,体验一下柏林市民的生活。但他一抬起脚,便情不自禁地表现了竞走速度,一下子就把客人们扔在了后面。柯岩同志称他为“快先生”,并当面把这个称号奉送给了他,他一笑接受。一路上“快先生”“慢先生”成了中德朋友们的一个话题。当谈到国内某些吃大锅饭的做法时,马加同志说:“那种办法对于‘慢先生’比较合适。”真是一针见血,令人失笑,也令人着急。

有人说德国人是严肃、深沉甚至有点刻板的。他们是一个理论的民族,喜欢创造各种各样抽象的体系,习惯于概念和推理的游戏,善于刨根问底及钻牛角尖,他们甚至是常常板着面孔和缺乏幽默感。这也很难下断语。也许他们之间的说笑不像我们那样多?在乘坐飞机的时候,几乎看不见乘客之间闲聊天,大部分人利用途中的空闲时间阅报,有的在空中也不停止工作。从汉堡到明兴,坐在我身边的一位德国乘客一直皱着眉头,拿着一张写满了数字的表格,用一个袖珍电子计算器在那里计算,写写画画。这也是抓紧时间的一种表现吧?我们用在“摆龙门阵”上的生命实在是太多了,抑或这也是一种“凉快”的表现?